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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醫院門口碰到了趕來的老馬夫婦，他倆人一人拎著一個飯盒，一個是劉曉芸的，一個是馬凱文的。雙方沒說什麼話，互相苦澀一笑，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趁著馬凱文在走廊盡頭吃飯的當兒，杏花湊過來，說，凱文，媽想和你說件事。凱文頭也不抬，嗯了一聲，你說，我聽著。杏花壓低了聲音，要媽說，這孩子，咱還是不要的好。馬凱文聽見這話，顯然是吃了一驚，他猛地抬起頭，嘴巴半張著，滿眼驚恐和疑惑。“媽！你說什麼呀，不要她了，怎麼可能？”杏花趕緊阻攔，“小點聲，被叫人聽了去。”她頓了頓，抬頭看了下周圍，這才接著說道，“那醫生不都說了麼，活不了多久，在醫院裏每天還那麼多錢，這是何必呢，更何況，你的積蓄都買了房子了，你算算，你有多少錢給這孩子治病？”馬凱文被母親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他驚慌的站起身來，用有點陌生的眼神打量著杏花胖胖的身材。他不知道母親為何會想到如此狠心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女兒。“絕不行，我不能不要她，退一萬步講，這是犯法的呀！”他一時心急，竟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冒。“這有什麼，帶到老家隨便找個地方一放，也沒人知道。你和劉曉芸還年輕，還可以再生的呀。”杏花斜著眼瞪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呀，媽！你怎麼能這樣想呢？！”馬凱文又驚又怕，聲音也提高了幾度，引來一些人不解的眼光。
杏花還要說些什麼，已經有點惱怒的馬凱文拎起吃完了的飯盒，準備走開，去交醫藥費去。杏花“哎”了一聲，說你去哪兒啊，馬凱文回頭看了看座椅上的欲言又止杏花，說道，我去交費，不然就停藥了。
他心事重重地走向一樓大廳的收費處，窗口處排了不少人，他漠然地掃視了一下幾個窗口，走到一個人數相對少的隊伍麵前，從口袋裏摸出繳費單和錢包，看了看裏麵的現金，顯然不夠。於是拿出那張信用卡，準備多存一些錢備用。輪到他了，裏麵的工作人員接過那張紙，往鍵盤上敲了些什麼，然後扭頭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道，婦產科劉曉芸是吧，欠費323.3元。他伸手把信用卡遞給她，先交5000吧。就在這個當兒，他抬頭從玻璃窗口瞥見兩幅不同的畫麵，裏麵的人動作麻利嫻熟，外麵的人動作憂慮緊張。一道玻璃，兩個世界。
他走出交費區，隻覺得自己已經心力交猝。對於那個小小的生命的未來，竟然完全不能被自己所掌握，她躺在那裏，孤零零的，甚至不能完全自主呼吸，沒有媽媽的懷抱和乳汁，她要如何麵對苦難，甚至死亡？他不敢繼續往下想，他覺得恐懼，難道這個孩子就這樣要注定被丟在黑暗裏麼？
那一夜，他先去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她看上去很安靜，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這讓他有點看到了希望。然後他將父母都打發回去，自己呆在劉曉芸身邊，睜著眼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劉曉芸覺得自己身體可以下床了，堅持要去看孩子，她流著淚說，不管這孩子是美醜還是有病，我都要見一見，畢竟那是身上掉下的肉啊。一大早趕過來的杏花拉著個臉，給馬凱文使了個眼色。凱文知道母親不願意繼續留著這個孩子，怕劉曉芸看到了更會難過。正僵持著，護士匆匆跑來，聲音焦急尖銳：“孩子出現了衰竭，你們快去看一下吧。”一家人都愣了，劉曉芸反應過來，一下子哭出聲來，掙紮著下床往外走。凱文知道這時候是怎麼也瞞不住了，於是一家人簇擁著劉曉芸來到了新生兒監護室。醫生正在奮力的搶救，各種儀器上密密麻麻的線亂作一團。劉曉芸把臉貼在玻璃上，此時此刻，她才親眼見到了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如今又要掙紮在生死線上。她的眼淚順著玻璃往下淌，滿臉驚恐。沒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馬凱文再也支撐不住，蹲下身來，小聲抽噎。老劉走過去捏了捏兒子的肩膀，使勁地抿了下嘴，他的左手因為用力，骨節發白。保溫箱裏的嬰兒呼吸急促，麵色紫紅，胸腔一起一伏。各種管子交錯，白色的身影在忙碌。
死亡如同一個邪惡的陰謀，一步一步收緊了落網。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隻有這個孩子不知道。馬凱文覺得自己現在象是站在懸崖上，前有追兵，後有強敵。是的，一切都別無選擇。
突然，這個小小的嬰兒，伸出手來，朝著空中舉了一下，似乎握住了什麼，然後小嘴張開，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接著，她的手鬆弛了，落了下來，全身猛烈的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儀器上的線條逐漸平緩。監護室外的一家人表情從錯愕到恐慌，再到悲傷。劉曉芸的嘴長得大大的，淚水刷的一下流了下來。所有的搶救都無濟於事。
然後，劉曉芸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