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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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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霓忙忙地搖頭:「娘子不必擔心,老夫人如今並不清楚娘子到底知曉多少事情,隻是有一次小郎君發脾氣說漏了嘴,老夫人才疑心娘子聽說過什麼,卻沒有查出什麼實據。這次請娘子過來,也不過是要試一試娘子的口風而已。

「那日娘子一走,老夫人便跟少夫人說了,她這樣猛不丁地提起兩家的親事,娘子卻沒有驚慌推脫,也沒有囫圇答應,倒是認真想了,這才是有心結親的樣子;如此看來,就算娘子聽說過什麼,也沒因此動過異心。後來娘子給裴少伯的信,老夫人也看了,還叮囑少夫人說,娘子一旦有了女兒,或是武家再有女兒,定要大張旗鼓地把親事做成。這樣,兩家才算綁在了一起,日後就算事發,為了自家孩子的名聲前程,娘子和裴少伯也會設法保住小郎君。

「如今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娘子,又怎會對娘子不利?」

琉璃心底微微一鬆,又有些後怕:幸虧那天自己多想了一層,幸虧榮國夫人捨不得拿出唯一的嫡女,自己又還沒有女兒,這親事隻要拖一拖,便無論如何都做不成!隻是想到這幾日自己每次出門時跟在身邊的那幾個健婦,又忍不住苦笑:「你說得倒輕巧,若真是如此,我這邊院子裏又怎麼會有這麼些人『伺候』?」

阿霓沉默片刻,低聲道:「娘子多慮了,老夫人如此安排,並非是不放心娘子,隻是、隻是有些不放心小郎君罷了!」

琉璃心裏一動,隱隱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

大約沒聽到她的回答,阿霓的聲音裏倒是多了幾分焦急:「娘子有所不知,自打夫人去世,小郎君便性情大變,在女色上竟是毫無節製,連來府裏求見老夫人的官家女眷和公主的侍婢女官都敢招惹。老夫人無奈之下才把他帶到洛陽,又特地選了這處院子!饒是如此,小郎君還是做過幾次荒唐事,老夫人隻能把他挪進了自己的院子,說是讓他侍疾,其實是日夜看著他。老夫人如此看重娘子,自然不敢讓小郎君衝撞了您。」

琉璃心裏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恍然,半晌才嘆出一句:「原來如此,老夫人也是……也是用心良苦!」楊老夫人臥房裏多出來的那張床果然是武敏之的,卻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阿霓苦笑了一聲:「可不是用心良苦。這半年多,老夫人陸續把當日去過尼寺的婢女們都送到了外頭。奴婢因早年私下幫過這邊的管事,求他留心了兩個送得近些的,才知道那兩個沒多久便一個溺水而亡,另一個也是不知下落。就在前些日子,一直在寺裏的媛娘也說是病逝了,跟著的兩個婢女都殉了主!

「娘子明鑑,阿霓之所以被留到今日,不過是因為曾跟過您,老夫人想留著奴婢來安娘子的心!娘子,老夫人對您從來都是另眼相看,隻要娘子跟老夫人求個情,讓奴婢再來伺候您幾日,老夫人多半會看在您的麵子上,放奴婢一條生路!」

她越說越快,聲音也漸漸尖銳起來。琉璃的心卻是徹底沉了下去:阿媛竟然不在了麼?還有當日去過尼寺的楊家婢子們,原來終究還是沒能逃出生天!楊老夫人看來是下定決心要在自己去世前為武家,為武敏之除掉一切後患了!她忍不住也苦笑了起來:「阿霓,你在老夫人身邊多少年了?你見過她因為往日情分而對外人手下留情麼?你見過她又真的忌憚過誰?有如今對我之所以格外厚待,不是因為看重我,而是覺得留著我比廢了我合算些罷了!

「誰都知道,我庫狄琉璃出生微賤,如今的前程都是武家和皇後給的,就是武家的對頭想對付武家,對付皇後,也不會找到我的頭上;至於我自己,又怎麼會不知死活,為那些沒影子的事去離間皇後骨肉,絕了自己的前程?因此,莫說老夫人眼下還拿不準我知曉些什麼,就算她篤定我聽到過不該聽的話,也不會對我如何。因為留著我,對皇後,對武家都還有些用處;若是讓我也『病逝』洛陽,倒是會引起旁人的疑心。以裴氏的人脈,我家夫君的手段,若是真心探查,未必查不出實情,那才真真是後患無窮!

「你我到底主僕一場,也不用說那些外道話。你想讓我去跟老夫人說一聲,叫你回來伺候我,此事原是再容易不過了,可你想想,老夫人真會因此讓你跟我走麼?你若覺得她會,我明日就去說,如何?」

屏風上的身影早已變得僵硬無比,半晌才微微一動,卻是徹底垮坐在了地上。琉璃暗暗鬆了口氣,心裏卻依然有些發沉:人之將死,原是有根稻草也會緊緊抓住的,可如果連根稻草都撈不著了……思量片刻,她還是低聲道:「阿霓,我日後和這邊少不得還會有些來往,你若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或是有什麼人想讓我照看,不妨說一聲,我定然盡力而為。」

阿霓並沒有開口,良久之後才慢慢起身,在屏風後端端正正磕了個頭,聲音居然已恢復了幾分平靜:「多謝娘子。是阿霓狂悖,娘子一片仁心,阿霓卻如此為難娘子,阿霓罪該萬死。如今阿霓的父母已亡,兄弟情分也是尋常,並無什麼牽掛,隻要娘子不計較今日冒犯之罪,阿霓便已感恩不盡,來世結草啣環,再報娘子大恩。」說完又磕了個頭,起身一步步退了出去。

一陣微風拂過,木門已悄然合攏。明亮的燭火中,黑檀木的六曲繡像屏風上那狩獵的駿馬黑豹,宴飲的高士佳人,出行的宮女武士,再次變得纖毫畢現,那份富麗繁榮的氣息幾乎能破屏而出,至於曾映在這副盛世圖像上的那個絕望的幹瘦身影,自然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彷彿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琉璃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整個身子都沉進了水裏。

七日之後,92歲的榮國夫人在睡夢中安然而逝。一時間,別院內處處麻衣如雪,哭聲震天。在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中,琉璃留心找了很久,也沒看到阿霓的身影。

人群之中,最顯眼的自然還是武敏之。他一身粗布麻衣,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原本冰冷漆黑的雙眸卻是亮得可怕,彷彿是兩簇跳動著的妖異火焰,足以燒燬一切靠近他的人,也把自己燃成灰燼。

琉璃默默地移開了視線。她的頭頂上,晴空如洗,萬裏無雲,淡金色的陽光裏,隻有無數枯黃的落葉和雪白的紙錢在翩然飛舞,又被陣陣西風挾裹著飄向遠處,飄向它們注定的宿命歸處。

似乎有股寒意從骨頭縫裏滲了出來,琉璃不禁伸手攏緊了衣領,那寒意卻在她的身邊愈積愈厚,讓她禁不住輕輕顫慄起來。

好在第二日午後,婢子便回報說,裴少伯已到了前院。琉璃早在三日前便接到了他的回書,說是會親自來洛陽一趟。她原想著家裏有三個孩子,吏部還有無數事務,他總要花上幾天才能安排妥當,沒想到卻來得這麼快。

天空明明比頭一天陰沉,秋風也愈發凜冽,但一眼瞧見人群中那個一身風塵卻依舊顯得清正挺拔的身影,琉璃隻覺得照在身上的淡漠陽光突然變得溫暖起來。

忙忙碌碌之中,轉眼已過頭七。因高宗有令,凡九品以上官員及外命婦均須赴洛陽弔唁,從長安趕來的車馬倒是愈發絡繹不絕。在紛湧而至的車馬人流中,一輛不起眼的青色馬車從榮國別院的角門悄然離開,逆著車流出城而去。

不到正午,馬車已停在了當日的半山亭前。回頭再看洛陽,城坊依然是那麼整齊秀麗,隻是半個多月前還絢爛無比的秋葉,不知何時已凋零殆盡,而在城牆之西洛水之南,榮國別院所在的教義坊以及附近街道上,更是下雪般白了一大片。

琉璃坐在車裏,靜靜地凝視著那片裏坊,不知怎地隻覺得有些諷刺,有些蒼涼。正出神間,手上突然一暖,卻是一旁的裴行儉已將她的雙手包在掌心裏。他的聲音裏也滿是暖意,「還在擔心那邊的事?不是跟你說了麼,咱們原是命中無女的,很是不用操心這些,就算日後他們還有別的打算,萬事有我呢!」

這話他幾日前便已說過,此刻再聽到,琉璃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沉默片刻,她慢慢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我不是擔心,隻是被鬧騰得有點累了。」

裴行儉伸手攬住了她,感慨地嘆了口氣:「這回是鬧騰得有些過了。不知聖人是怎麼想的,這詔令一下,不曉得多少官員要奔波千裏,隻怕到了明年正月,聖人臨幸東都之時,這番哀榮才能真正完事!」

完事?琉璃望著遠處的都城,輕輕搖了搖頭,也許到了那時,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