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342章(3 / 3)

琉瓌驀然回過神來,定定地瞧著裴行儉,沒有作聲。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目光裏迷茫和眷戀更是濃鬱得令人心悸。裴行儉胸口一陣發緊,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卻聽琉璃低聲問道:「你大概什麼時候走?」

她的聲音分明比平日更為溫柔平靜,但落入裴行儉的耳裏,卻讓他一口氣幾乎透不過來,沉默半晌,才低聲道:「琉璃,對不住,可是,我不能不去。」

琉璃輕輕點頭:「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在他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有股岩漿般的躁動在不斷積蓄;她知道在太子被廢的那幾天,他曾在書房整夜枯坐;她知道他一直留意著前方戰事,她也知道他注定會再上戰場,續寫傳奇……她所不知道的隻是,這一切的結果是什麼。

或許,他將重複蘇定方的命運,而自己,也將和義母一樣,隻能在長安默默地等他歸來——這是自己嫁給他必須付出的代價,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

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彷彿頃刻間彙集成了一股熱流,在琉璃的心裏不住翻滾,她抬頭瞧著裴行儉,張了張嘴,卻隻是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她知道?裴行儉身子微微一震,低頭凝視著琉璃的眼睛。她的眸子依然清澈,依然滿滿的全是信任和眷戀,那曾是他最喜歡的眼神,可此時此刻,卻讓他嘴裏漸漸變得又苦又麻,連聲音都不由艱澀了起來:「琉璃,對不住。」

琉璃搖了搖頭。一年了,她再是遲鈍,也知道自己在武後麵前的步步退卻,到底讓他失去了什麼。她當然可以跟自己說,她也是不得已,然而回頭去看,這些年來,一直是他在信守承諾,遠離宮廷,甚至都做好了常駐邊疆的打算。而自己呢?自己卻是從來都沒能遠離武家,這才讓他一次次地落入了這樣尷尬的境地!

她越想心頭越沉:「是我太糊塗了,是我對不住你。」

裴行儉閉上雙眼,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將琉璃攬在了胸口:「你要我說多少遍?那件事不怪你,隻是命數如此。實在要怪,也隻能怪我。琉璃,你從沒有對不住我,一直都是我對不住你!」

命數……琉璃心裏更是難受。這次回來,裴行儉似乎把一切都推到了他自己的「命數」上,對她不但沒有任何責怪,反而比從前更好。可她又不是瞎的,書房裏消耗得越來越快的清酒,他頭上越來越多的白髮,她能看不見麼?有時她簡直會痛恨他這種把一切都埋在心裏、扛在肩上的脾氣,哪怕他罵自己一頓,兩人大吵一架,也總比他這樣微笑著白掉了一半頭髮要強!

因此,今天在書房外麵,當她聽到他笑著說要去沙場痛飲美酒時,心裏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難過氣惱,反而還隱隱地鬆了口氣——隻要他能這樣笑出來,別的事又有什麼打緊?此刻她的悲哀,也不僅僅是因為離別在即、因為捨不得,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茫然,畢竟,她所知道的這條路很快就要走到盡頭了,可在盡頭處,到底是什麼在等著自己?更重要的是,到底有什麼在等著他?

抬眼看著這張最熟悉的麵孔,琉璃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那臉頰、那眼角。這麼多年過去,手指上的觸覺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但那暖暖的感覺還是一樣的,就像他這個人,他的溫暖,從來都沒有變過。

裴行儉伸手握住了琉璃的手指,放在臉頰上摩挲了兩下,眼裏的柔和幾乎能溢將出來:「你放心,我這回過去,雖是得不到什麼封賞,卻也不會有半分風險,而且日後就算在這邊,大概也不會有人再來算計你們了。隻是,你一個人在長安,到底會辛苦些……」

一陣東風吹過,天空裏的雨雲散開了些許,幾縷淡淡的斜暉從雲層裏穿透出來,在陰霾的天幕下勾勒出一片清明的光幕,也把琉璃眼裏的眷戀映照得愈發清晰。裴行儉瞧著她的眸子,好容易找回來的那些話晤,頓時又有些說不下去了。

琉璃卻突然問道:「大唐的軍營裏,讓不讓人探親,有沒有隨軍的家屬?」

探親?隨軍?裴行儉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心裏又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酸澀。猶豫片刻,他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琉璃眸子一亮,整張臉孔都彷彿籠上了一層雨後的清透陽光:「那就好!」

裴行儉心底愈發刺痛,卻還是笑了起來:「隻是如此一來,咱們還得趕緊給參玄找個能幹的娘子才好,軍營裏可是不好成親的。」

對啊,參玄虛歲已經十六歲了,在長安城,正是最標準的適齡青年。琉璃的心思頓時轉到了這件大事身上,皺眉道:「我這兩年也一直留心著這事兒,可還真沒遇上什麼合適的。先前亂哄哄的人來得太多,如今卻又太少,往往還別有所圖。這麼下去的確不成。要不,趁著節假,我也出去走動走動,多相看幾個?」

裴行儉沉吟道:「我問過三郎,他不喜驕縱、嬌癡的女子,最好能有才有貌,聰慧明理,言談行事要爽利,性情也要溫柔大方一些。」

他們爺倆居然正兒八經討論過這個事了?參玄同學的要求還真是……夠全麵!琉璃幾乎失笑:「哪裏去尋這麼十全十美的小娘子?」

裴行儉卻道:「你知道隨我一同去西域的那位王都護吧?聽說他家有個女兒,今年也是十六歲,不但才貌雙全,而且極為明慧,十來歲上就能持家待客了。你不妨留心留心,若是合適,倒是兩全之事,隻是、隻是她的母302-303親……」

王方翼的女兒?王方翼她自然是知道的,出身名門,為人仗義,身世經歷也頗有傳奇之處,是裴行儉最欣賞的同僚。他家女兒若是如此出色,的確是一門合適的親事。而且以裴行儉的性子,今日既然能提起此事,多半已考慮得極為周詳,可他的語氣卻又怎麼會如此猶豫?琉璃不由奇道:「她母親怎麼了?」

裴行儉嘆道:「她母親是上官家的長女,當年也是極有才名的,上官家出事之後,沒幾年就病死了。不然,王家有女如此,早被人踏破門檻了,又怎會待字至今?」

上官離洛!琉璃呆了一下,莢蓉宴上那個意態瀟灑的青衣女子,在腦海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她毫不猶豫道:「好,我會想法子去相看相看。」

裴行儉沒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疑惑地低頭看了她~眼。

琉璃低聲嘆道:「我認得她母親!」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再說,旁人不清楚,她還不知道麼,武後身邊如今最得寵的女官,正是上官家的孫女!

裴行儉的眼裏也慢慢地浮出了笑意:「那就好。」

琉璃點了點頭。若是—切順利,等參玄成了親,她就可以慢慢把這個家交到小兩口手裏,到了那時,無論裴行儉去了哪裏,她跟著去,也就是了!

長長地吐了口氣,琉璃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中雲層不知何時又漸漸變得厚重起來,那絲絲陽光勾勒的金色光傘,轉眼間便支離破碎,再也照不亮遠處那片陰霾的天幕。不過,照不亮又有什麼要緊?她伸手挽住裴行儉的胳膊,在心裏用力揮了揮拳頭——不管在遠處,在道路的盡頭,到底有什麼等著他們,隻要他們能夠一直在一起,那就好!

裴行儉順著她的視線凝望了片刻,感受到琉璃貼過來的柔軟身子,嘴角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隻是眼底的那抹笑意卻像雲幕下的陽光一樣,不知何時已泯滅在這個春日黃昏的沉甸甸的灰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