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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醜媳婦隱妒侍夫(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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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功名捉鼻誰爭競,無端一與徼天幸。所誌在風流,天翻吝闕儔。從有天府妾,勉聚同心結。還愁薄命人,準逃前世因。  大凡天下之事,多有不平。那田北平是個醜男子,娶得來的媳婦,卻又是美麗的佳人。若是俊雅才華的丈夫,偏娶著一房醜陋的夫人。俗語說得好,姻緣本是前生定。這都是命裏注定,非後人力所能為。閑話休題,言歸正傳。且謾說田北平求親之事,卻說湖廣江陵府,有一個學士,姓唐,名瀅,字子才。  自幼年讀書,眼空四極,出赴科場,早登甲第。先從學士出選臨民,每多德政。一日公務已清,退居內署,歎道:\"目下便要告休,暫圖安逸,怎奈封疆多事,朝延命臣下各舉邊才,那些當道諸公,交章擢薦,不日就有重任相加,還喜得簡詔未到,且圖幾日安閑。隻是一件,下官才固有餘,貌亦未嚐不足。少年的時節,隻道天不生無對之人,定有個絕色女子與我聯姻。誰想娶著的夫人,竟是當今的嫫姆,劣狀多般,穢形畢集。隻有一件還感激他,世間的醜婦,沒有一個不妒的,世間的妒婦,沒有一個不悍的,他於妒之一字,雖然不免,還喜得妒而不悍,是他短中之長。下官新娶兩房姬妾,一個姓周,一個姓吳。周氏的才貌雖不叫做一全,卻能主持家務。下官得了他,可免內顧之憂。吳氏既有太真之美,兼饒道韞之才,自是當今第一個女子。夫人待此二妾,也還在賢妒之間,實惠雖然吝惜,虛名卻肯均施。每到飲酒宴行的時節,任我倚翠偎紅,隨他獻嬌逞媚,不露一點妒容。隻到酒殘歌闋之後,尋衾問枕之時,方才露出本相來,不許下官胡行亂走。噯,我想男女行樂,何必定在衽席之間,隻此眼底留情,尊前示意,盡有一種不即不離之趣。隻是難為了姬妾些兒。這也是紅顏薄命之常,隻得由他罷了。下官今日拜客回來,則索與三位夫人,宴樂一回。\"正是:培養精神虧醜婦,維持風月賴佳人。  卻說唐夫人在內堂玩耍,說道:\"身才七尺,腰僅兩圍,窄窄金蓮,橫量尚無三寸;纖纖玉指,秤來不上半斤。貌遇花而反羞,真個有羞花之貌;容見月而思閉,果然是閉月之容。想我這付嘴臉,生得這般醜陋,就該偃蹇一生了。誰想嫁著唐郎,竟是當今的才子,他得中之後,我又做了夫人。這就叫做:前生不作紅顏孽,今世應無薄命嗟。隻是一件,他近來娶了兩個妖精,一分礙眼。我心上其實容不得,要下毒手擺布他。隻是仔細想來,唐郎近日舉了邊才,詔書一到,就要去赴新任。  料想多事之秋,帶不得家小,等唐郎赴任之後,尋兩分人家,打發他就是了。這也有限的日子,何須苦做冤家。隻是一件,看便許他看看,若要時常到手,卻是不能夠的。隻好在新婚的時節,賞賞滋味罷了。叫丫環整備家常筵席,好待老爺回來。\"丫環道:\"曉得。\"唐子才禦了公服,步人後堂,說道:\"苟免應酬煩,且效於飛樂。\"見了夫人道:\"夫人我為應接紛紛,忙了半日,此時稍暇,隻該飲酒,可曾備有家宴麼?\"夫人道:\"備下了。叫梅香喚出兩位姨娘來。\"梅香應道:\"曉得。二位姨娘有請。\"周氏、吳氏一同步出後堂,見過了老爺夫人。  夫人道:\"梅香,看酒來。\"周氏、吳氏二人,送過了酒,一同入席,大家歡飲一頓。子才道:\"夫人寬飲一杯,二位,來來來,大家飲兩杯。\"對周氏道:\"我已經改升邊缺,不日就要起身。與你交杯之日尚少,不知何年,重複交杯。\"摟抱周氏,共飲了一巨觴。複摟抱吳氏,又飲了一巨觴。夫人看見這等行樂,心下甚是不耐煩,便說道:\"相公,你醉便醉了,也還要穩重些兒。\"子才仍複回席,暢飲一會。隻見老院子,持京報從外而入。跪稟道:\"老爺,京報人到了。報老爺高升經略使,巡視南邊。\"子才道:\"知道了。叫他在外麵候賞。\"老院答應而出。子才道:\"夫人,下官既有王命,少不得就要起程,家中之事,都要付托與你了。這兩個姬妾,都是好人家的兒女,又且德性幽閑,我去之後,全仗你看顧他。\"夫人道:\"你自放心,都在身上,決不奚落他就是了。\"子才道:\"家宴筵開,簡命忽至,令人從起別離情。且飲盡杯中酒,沉醉交歡,止今宵,到明朝早起相送行。\"夫人道:\"丫環掌燈進房。\"扯住子才的手,一麵走,一麵說道:今宵還與君共枕,明早夫君便登程。  莫把良宵耽誤過,同我上床好餞行。  子才便回顧周氏、吳氏,被夫人扯進房裏去了,不得與二人交歡行樂。周氏對吳氏道:\"他二人鬧鬧熱熱進房去餞行去了,丟你我二人在外,冷冷淡淡,如何是好。\"吳氏道:\"不要怪他,我們有了這種姿容,原該受苦,若還也像那副嘴臉,自然有好日子過了。\"周氏道:\"也說得是。\"吳氏道:\"姐姐,今晚不如到我房裏來去睡,還有鬧熱之處。\"周氏道:\"你也是個女子,有何鬧熱之處。\"吳氏道:\"我有一件東西,同那話兒差不多。大家來去鬧熱。\"周氏道:\"如此我又來分惠了。\"二人也相摟入房去了。  且休題唐子才分別上任之事。卻說何夫人,與張一媽約定到菩提寺進香,兼相女婿。寺內和尚,急早起來,拜佛上香。  便道:\"寺院門前鵲噪,知是舍財吉兆。若無信女燒香,定有善男設醮。茶湯及早安排,果品預先理料。獻齋的攢盒一收,募緣的疏簿就到。莫怪我出家人,都有醫不好的貪嗔,須知和尚們,有脫不去的常套。自家菩提寺中,一個住持的便是。今日天氣晴明,怕有人來燒香還願,則索打掃禪房伺候便了。\"田北平攜著正生說道:\"莫笑世間花貌醜,戲場裏麵不能無。\"正生道:\"大爺,你說我們兩個來到這邊做甚麼?\"北平道:\"特來相親。\"正生道:\"大爺便是相親,據在下看來,隻當還是做戲。\"北平道:\"做的是什麼戲?\"正生道:\"今日做的戲文是演西廂,要與那俏鴛鴦奇逢在大雄殿上。恁要在畫中求寵愛,教我在影裏做情郎。\"北平道:\"你來做張生,我追陪你遊玩的,倒是個法聰和尚了。\"正生道:\"隻怕這美號也難當,那有倒禿不全的法聰和尚。大爺且往這邊來去。\"卻說張一媽隨著何夫人與小姐,一直竟向寺中而來。何夫人說道:\"十幅長幡,繡著個佛像,眼是光明藏。捧來奉獻梵王。但願祈保亡者超升天界,生人福壽安康,賜一位好東床。  得女兒於歸,早把做娘的心寬放。\"一媽道:\"來此是了。請夫人小姐一同進殿上去。\"住持和尚帶了兩個徒弟來掛長幡,住持請夫人小姐到裏麵去吃茶。一媽道:\"眾位師父請便。待我請夫人小姐隨喜,一會進來吃茶說是了。\"眾和尚都退開了。一媽道:\"遠遠望見個官人們來了,夫人小姐請辨了眼睛細看一看。\"一正生道:\"方才進得寺裏回廊,參了韋馱,謁罷金剛。隻聞得寶殿上風,來降檀香,內帶著蘭幽香。\"北平道:\"我和你同到殿上走去。\"夫人與小姐留神細看著正生,北平與正生偷眼去看小姐。  正生暗道:\"看著那俊俏的麵龐,好教我心癢,險些把跳東牆的腳兒高張。怎當他前有夫人,後有紅娘。隻道是做張生,全要風流。怎奈這個鄭恒,就在對麵當場。\"夫人道:\"一媽,方才這兩位,那一位是田郎?\"一媽道:\"那一位絕標致的就是了。\"夫人道:\"果然好個人物,我兒,你道怎麼樣?\"小姐道:\"姿容便好,隻可惜輕浮了些,竟像個梨園子弟的模樣。\"一媽道:\"那不要怪他,隻為近來的文人,都喜歡串戲,他也曾串過正生來,所以覺得如此。\"夫人道:\"這等說,我女兒的眼力其實不差。\"小姐道:\"超外初無脫,清中自有狂。為甚的讀書人,忽入優人陣。終不然登科及第的人,定是這等風塵樣。\"一媽道:\"請問小姐,這頭親事還是許他不許他?\"小姐道:\"且慢,待我仔細再看他神情,靜聽他的聲響。\"一媽道:\"既然如此,他進禪堂去了,我們也隨進去看來。\"卻說正生對北平道:\"這一位小姐,真是天資國色,絕世無雙。大爺你一定是中意的了。\"北平道:\"不瞞你說,我這雙眼睛,是有白花的,看不一分明白。求你細講一講,他麵上的顏色何如。\"正生道:\"他的風姿,光如月色;他的顏色,鮮豔如花。\"北平道:\"眉眼何如?\"正生道:\"看他展春山,興欲狂,轉秋波,魂欲散。\"北乎道:\"體態何如?\"正生道:\"他的腰,好似風前柳,態似浮雲物外翔。\"北平道:\"這等說,容顏體態俱好。那雙小腳,約有幾寸?\"正生道:\"要量他的小腳麼?那西廂記上,有個現成的法子,來去看他踏軟徑的新鞋樣。\"指著地下說道:\"大爺,你將那驗芳塵的舊法量。\"北平道:\"這等說起來,竟是一個十全的了。你看,那夫人小姐,也進來了。\"心中暗暗的思道:\"待我也做些風流態度,與他相相,或者替身相不中,倒相中了正身,也不可知。\"遂偷眼看著小姐,裝出許多數不盡的醜狀,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總而言之,自醜不覺就是了。  卻說一媽引了夫人小姐,步人禪堂。一媽道:\"他們立在左廂,我和你走到右廂,去細看一看便了。\"小姐扯一媽背後,問道:\"一媽,那旁邊站的是個甚麼人,就醜到這般地步。\"一媽道:\"那是陪他來玩耍的。\"小姐見他這般容貌,又裝出許多醜態,遂掩口而笑。北平見小姐喜笑,癡心想道:\"你看他滿麵笑容,一定是相中了我。\"正生道:\"若是這等的喜笑,轉令恐懼徨。似這等當嗔反喜的麵龐,休說他得意形象,要佳人中意,請男兒自量。勸你把裝作模樣,收藏一收藏。\"小姐私自想道:\"我起先單看那人,不曾看見這個厭物,所以求全責備,不覺得苛刻起來。如今看了這副嘴臉,再把那人一看,就不覺恕了許多。真個是兩物相形,好醜自見。\"夫人道:\"我兒,這位郎君,也看得過,就許了他罷。\"小姐道:\"但憑母親作主。若論儀容,須再商量。當不得那醜郎君,將他幫襯。\"對著一媽道:\"你對他說,全虧了那同行魍魎,做了真正的月老,切莫輕慢相忘。\"一媽對正生道:\"恭喜相公,夫人小姐,都親口許了,快血日,送聘禮過去。\"北平一聞此話,便滿心歡喜,不覺作狂大笑。正生見他如此歡喜,背地裏替他忖想道:\"賀喜他新婚的話,一張他聽了佳音,便歡喜欲狂,那時把花燭安排迎入洞房的時候,我還替他愁哩。第一愁,進門的時候驚風駭浪。第二愁,拜堂的時候,肚膨氣脹。第三愁,上床的時候,死推活攮。第四愁,合歡的時候,牛舂馬撞。到那時才得個心降意降。甚麼來由,造下了這般孽。\"對北平道:\"大爺,這下來去回打點。\"北平道:\"田義替我到先生那裏去,撿擇過好日期,送聘過去。\"正是: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張一媽見田北平三人去了,來對何夫人說道:\"夫人,我對他講過了,就血日,送聘過來。\"何夫人道:\"你對他講過了麼?如此,我們回去了罷。\"正是:信步遊僧院,隨人入講堂。  親親俊雅士,方許作東床。  且說田義一日早起,梳洗已畢,說道:\"自家田義,雖是賦材敏捷,秉性忠良。隻因祖父式微,投入田家為仆,以致青衣世襲,使豪傑無致身之日。猶幸紫陌相連,俾紀綱有見才之地。前日曾以助邊一事,從惠家主,做個尚義之民。且喜得言聽計從,竟著我便宜行事。近日朝廷為兵餉不足,特差宣撫使一員到此搜括錢糧,已曾寫下呈詞,則索往衙門走一遭。我思這一萬貲財,也非通小可,既勸主人助了朝廷,那官府取主要實實在在替朝廷做些事業才好。萬一官侵吏匿,作了紙上的開銷,使家主徒受虛名,邊軍不占實惠,這注錢財就隻當委之溝壑了,如何使得。來此,也是宣撫衙門,不免在廊下站立一會,伺候他升堂便了。\"候不多時,隻聽得內衙發點,三聲頭門鼓吹。不一時,那宣撫使坐了大堂,說道:\"下官受事未久,臨蒞方新。蒙聖恩,於兵馬錢糧之外。另加一道敕書,著我搜括軍餉,接濟諸邊。我想這水旱交薐之後,三空四匱之時,本等的錢糧,尚且催征不起,額外的軍餉,如何措置得來。已曾偏差員役,往各郡催提,並沒有分毫解到,好生煩悶。叫左右,有催糧的官吏轉來,速速教他進來回話。\"左右都應諾了。隻見兩個差官,各捧令箭說道:\"赤手回鈞旨,空拳繳令旗。錢糧無著落,常例不曾虧。\"二人一直走進大堂繳令。宣撫見了,連忙問道:\"你們轉來了麼?所催的錢糧,解得多少來了?\"差官稟道:\"大老爺,那地方官說,年歲凶荒,民窮財盡,一毫也催征不起,故此分文無解。小的們空拳白手,不敢回來。  帶了一員地方官,教他自來回話。\"宣撫道:\"著他進來。\"差官傳話出來道:\"大老爺教地方官親自進去回話。\"隻見一員烏紗表衿的官長應道:\"曉得了。\"便道:撫字在心勞,催科計未高。  自來書下考,參罰豈能逃。  這員官長,聽得呼喚,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從角門入丹墀,走上堂上,見了宣撫,行了停參禮,站立在一旁。宣撫道:\"你做朝廷的官,就該幹朝廷之事,為何把皇家的功令,視若髦弁?\"地方官稟道:\"當這水旱交薐之際,三空四匱之時,卑職每自催征,怎奈捱家歎苦,比戶嗟呀。\"宣撫道:\"本院現奉新旨,還要在本等錢糧之外,另加搜括。何況分內之糧。\"地方官道:\"老大人莫怪卑職說,若要另加搜括,隻怕青苗未舉,禍發萌芽,朝廷算小憂更大。\"宣撫道:\"搜括之事即不可行,本院要往民間借貸,可行得去麼?\"地方官搖頭道:\"行不得,行不得。若肯把私囊來借貸,又何不把正糧完了公家。\"宣撫道:\"知道了。你且回衙理事。\"地方官辭了宣撫,出衙從容去了。宣撫道:\"這事把來怎處。\"叫左右且放了投文牌。隻見一人持了狀,站立牌下,收文人收了狀,即上堂去了。  宣撫看狀,便驚呀道:\"原來有個尚義之民,做漢朝卜式故事,要來輸財助邊。怎麼有這等奇事?叫他進來。\"左右喚他進去,見了宣撫。宣撫問道:\"你就是田萬鍾麼?\"田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