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記得清楚，朱明他爹死的那天是清明。那年，我八歲，朱明也八歲。
那天早晨，我口裏塞著一個蛋，上衣布袋裏裝著兩個蛋，非常不情願的朝朱明家走去。前一天，我在和他比賽誰先第一個爬上一棵大柳樹時，輸了。我們的賭注是一個雞蛋。
就在走到朱明家門口時，我聽到了朱明他娘的哭聲，聲音非常大。然後我就趕緊吞下雞蛋，好奇的跑了進去.我看到朱明坐在炕沿邊上，耷拉著腿。他娘趴在炕上，哭的聲音很大。在他娘的右邊，朱明他爹筆直的躺在炕上，頭朝西，臉上蓋著一張燒紙。我嚇了一大跳，死人了！我撒腿就往家跑。
接下來的細節已經模糊了，大致是這樣：我告訴了我娘，我娘又叫了我爹，然後我們三人一齊跑到了朱明家。再接著，就是亂糟糟的人來人去了。朱明家變成了一個取消了聲音的集市。
大人們開始忙活朱明他爹的後事，朱明顯的很孤單。我就站在他身旁，用大人們的話說，應該算是陪著他吧。趁著陪他的機會，我偷偷觀察他。他的眼淚一會兒流一會兒停，他娘哭的大聲時他就跟著哭，他娘哭累了聲音變小他就停。而我，一直在等機會把我欠他的雞蛋給他，我的手一直在口袋裏纂著它。我得講義氣，輸了就是輸了。
這個機會我等了三天。直到朱明他爹圓完墳，他家的親戚都走了，我才趁著朱明他娘沒注意，把雞蛋塞給他。我跟他說，俺早想給你了，你爹死的那天俺就是給你送蛋來的。沒想到朱明不要，他說，俺爹都沒了，還要個雞蛋幹什麼，俺不要了。我一聽他這麼說，當時就急了，俺得講義氣，輸給你的你就得要。說完把蛋硬塞給了他。朱明勉強收下了，他朝門口瞅了一眼，快速的扒了皮，咕嚕一下填進嘴裏。吃完後他跟我說，俺娘說俺爹死了俺就是大人了，往後俺得像個大人樣。我就說，俺也是個大人，大人最講義氣了。說完我們就出去玩了。
朱明他爹的死，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他死他的，我們活我們的。但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弄明白。
就這個問題，我問了朱明。可朱明嘟著嘴，就是不說話。我就說，還是大人了呢，一點義氣都不講。朱明就說，那俺告訴你，俺爹是喝藥死的。
朱明他爹的確是喝藥死的。這是以後從俺娘哪裏證實的。俺娘曾經跟俺大娘在俺家炕頭上說，朱林貴真是個窩囊廢，偷雞不成沾一手屎，還把自個的命搭上。朱林貴，就是朱明他爹。
從那天開始，我從心底蔑視朱林貴。蔑視他的原因有三個：一是他原來是個小偷，二是他笨的連雞都抓不到，三是為了沾一手雞屎居然不活了。在某個時候，我跟朱明說了我對他爹的看法，我以為他會同意我的觀點，可朱明不說話——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臉憋的通紅。我說朱明我說的對不？我說朱明你說話啊。他就是不說話，臉卻憋的通紅。我就說，你像個女孩，還害羞。
沒想到，朱明“哇”的一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