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那是不是站著一個人……”老太太目光還望著門外的方向,
“你,你去把他叫過來。”
“誰?”婦女轉頭望去,“那個……,好像在這有一陣了,您認識?”
“你先把他叫過來,隔得太遠,我這看不真切。”
“行。”
佝僂著背的老頭被婦女帶過來,在老太太對麵的椅子邊坐下,兩人互相打量著對方。
忽然,老太太笑了起來。
“嗐,是你啊,我尋思著怎麼就這麼眼熟呢?”她聲音在喉嚨裏卡了會,眼角向中間眯了眯,
“你,你這些年還好嗎?”
佝僂著背的老頭穿著一身黑色行政夾克衫,他雙手交叉的擺在大腿上,後背向下彎著,也許是常年抽煙的因素,他說起話來聲音沙啞的很,
“我挺好的。”
“媽,他是……”
“老朋友。”老太太回道。
“嗬,老朋友,嗬嗬。”
老頭嘴裏嘀咕兩句忍不住笑出聲,胸腔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喉嚨裏,他弓著腰劇烈的咳嗽好一陣,深邃的眼睛裏隱隱藏著淚花,抬頭笑起來,
“是啊,是老朋友。”頓了頓,
“你還是頭發紮著好看。”
“是嗎?”老太太習慣性的伸手在後背握著頭發,又低低的笑了笑,“都什麼年紀了,還什麼好不好看的……,這是菲菲。”老太太向他介紹起來。
“我知道,嗯,和你年輕的時候很像。”
兩人沉默了片刻,周圍很安靜,隻有輕柔的風發出細小的聲音。
“另一個呢?”他問道。
老太太沉默。
“菲菲,你去前麵給我重新弄點熱水來,早上的粥太鹹了。”
“嗯,好。”
“還有啊,順便給你這位叔叔倒杯開水。”
婦人點點頭,他雖然不認識麵前這個男人,但從母親和他的對話能看得出來兩人是認識的。
療養院的院子裏,老頭推著輪椅和上麵的老太太在太陽下聊天,說起曾經的往事。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被歲月塵封起來裝在記憶深處的過往,從他們口中一點一點的往外吐,隨著柳絮一起飄蕩。
“嗐,咱們這幾個,還真就老三最幸福了,兒女繞膝,夫唱婦隨。”
“是婦唱夫隨。”老太太伸手擺了下,讓他不要再推了。
“嗯,是婦唱夫隨。”老頭笑著,在老太太跟前蹲下一起看暖陽,
“這些年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堅持選這條路,如果當時我們都可以靜下來好好聊聊,亦或者我不那麼疑神疑鬼……”
“哎!”老太太再次伸手搖了搖,讓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都是要入土的人了,過去的過不去的,放下放不下的,除了回憶,臨了什麼也剩不下。
……
外麵大街上,一個姓徐的小老頭,嘖,也不能算小老頭,畢竟個頭擺在那,嘴裏正罵罵咧咧的推著自行車。
“小時候你奶奶爺爺管著我,長大了你媽管我,現在一個人好不容易自由了,你個小崽子還想管我?”
“邊兒去,我今天就非得去球場玩玩,就用這個球投籃。”
“您這球都破皮了……,換一個行不行?家裏不還有很多嗎?”徐小祖抓著已經半禿的腦門,搞不明白球都破成這樣了,這老頭怎麼還非得抱著不舍得換。
“滾滾滾,別跟著我。”
徐老頭伸著靈活的長腿衝他揮舞幾下,隨即利索的騎上二八大杠朝曾經她在夕陽下陪他一起打籃球的地方前去,隻不過那個時候她隻是安安靜靜的坐那看著,明明說好的要看一輩子的……
街道兩旁的風吹的正正好,徐老頭自行車兩邊把手上分別掛著一瓶枸杞泡好的水,一個破舊籃球,還得時不時的騰出一隻手在嘴前揮舞吐口水。
這什麼破季節,柳絮飛的沒完沒了,天天倡導環境優美,避免氣候進一步惡劣的那批[磚家]難道就沒注意到這一點嗎?呸呸呸,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嘀嘀……嘀——
到街道拐角處,小轎車按著急促的喇叭把他順帶那大杠往一旁擠去。
“我靠,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要不要勞資來手把手教教你?”
徐老頭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和泥漿,心疼的把籃球和自行車從地上扶起來,還好沒壞,就是可惜了剛泡好的枸杞茶,所幸今天出門徐小祖遞給他的這個是前幾天新買的,爛了也就爛了,現在的新東西遠遠不如舊東西。
“開車眼睛長來幹嘛的。”
他狠狠的朝車頭踹了幾腳,結果反倒把自己給疼的呲牙咧嘴起來,又罵罵咧咧的扶著自行車往前麵走去。
“想當年勞資開車那可是……”
聲音漸漸遠去,沒過多會兒車上下來個小夥子,手背顫顫巍巍的抹著浸滿汗水的額頭,等看到前麵那高大老頭的背影幾乎沒哭出來。
差點,
差點一輛車就沒了啊。
傍晚。
星辰掛滿天空。
城市的一切就像是把昨天複製過來,重新來過一遍似的。
徐老頭邁著疲憊的身子,身上的泥漿已經徹底幹透,有些地方呈現出黃泥色。
“爸,你這是去哪了?怎麼搞的?”徐小祖納悶的撓頭,僅剩下稀疏的頭發又少了幾根。
“你沒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