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箴。
今日她從大戰中幸存, 而李璵仍然未能走出那座錦繡地獄。
阿布思哪裏顧及她滾落的淚珠,譏誚道。
“你還為他與我爭執?你再往下看。”
杜若急忙翻到下一頁。
【孤此刻坐在地牢,周身血漬浸透,手指濕滑難以握筆。親眼瞧見孤殘殺杜郎官之?人,即便年老酷吏,亦嘔吐昏厥無法忍耐。孤眼見滿地碎肉殘片,才知殺人二?字是何意思。從前阿兄來信,描繪戰場汙穢,雖長年征戰亦不能視之?平常,每一次,每一刀都?會反複記起,夜夜折磨……可是孤行文至此,卻想不起方才究竟做過什麼……】
杜若麵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根本無法把思路連貫起來。
早在當日小船之?上?,李璵脫口對五兒說出‘孤再殺你一個不多’時,她便明?白,能令他親自動手的必是杜有鄰。
可是……碎肉殘片?!
她顫抖麻木地繼續。
【杜郎官案,必如韋堅案一般,被李林甫大加利用,務求蕩平所有不肯與他結黨之?人。而孤從此藉藉一身,除非聖人薨逝,再無可為。阿兄,石堡城之?戰斷不可開,否則兵力耗盡,西北東北稍有異動,即可傾覆大唐江山。切切。】
杜若愕然怔住,從‘杜郎官案’這?句往前找,並沒有更多文字。
這?,便完了?
關?於他‘永失摯愛’,就隻值得那麼幾句話?他叮囑王忠嗣切切的,就隻有戰事爭端,大唐江山?
原來他虐殺杜有鄰後首先想到的,就是把阻止石堡城之?戰的最?後一線希望交托給王忠嗣,而王忠嗣果然不負所托,上?殿抗命,最?後卻隻是換了哥舒翰與阿布思來下這?盤死?棋。
杜若顫顫舉起末頁,對著日光一覽,落款處還有兩個熟悉的字:赤奴。
房中死?一樣靜寂,隻有杜若拉風箱般嘶啞壓抑的哭泣。
阿布思抬眼望去,見她瘦削的肩膀劇烈顫動,兩手死?死?環抱自己。
現在他知道,杜若不會再回去李璵身邊了。
“跟咱們走罷,大唐不是你的家,也不是同?羅人的家。”
阿布思提起獸皮鬥篷搭在杜若肩頭,劈手奪過幾頁紙撕得粉碎,破口大罵。
“皇帝不是個東西,往後繼位的是個殘廢,你要侍奉這?樣主君?托庇於這?樣國家?杜娘子,你身上?亦流著粟特人的血,西邊北邊天大地大,你什麼地方去不得?什麼事做不得?非得吊死?在這?一棵歪脖子樹上??”
“你?!”
杜若全身顫抖著說不出話。
阿布思身材過於高大,低頭同?她說話吃力,索性蹲下來與她平視。
“站自己的土地,吃自己掙下的飯,一口也強過別人給你一碗。別覺得二?十八歲老,那是唐人。在我們同?羅,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隻要還能打仗,能奪權,能建立功勳,那就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