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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煙火(1 / 2)

親愛的煙火

沒在深夜的馬路牙子上喝一碗胡椒麵過量、蝦皮紫菜香菜齊活兒的野餛飩,你等於沒來過青島。沒在空間逼仄、門臉蹩腳的啤酒屋裏,歪歪擰擰地醉到斷片兒,你還是等於沒來過青島。野餛飩和啤酒屋之於青島,就像蒼蠅館之於成都,過早鋪之於武漢,泡饃館之於西安,都是親愛的煙火,市井深處的濃烈。

退路進室之前,晚上九點到淩晨四點,前後出入不超過半小時,野餛飩的江湖最神武。鍋鏟在老板手中鏗鏗鏘鏘,說時遲那時快,避過濺起的飛油和騰起的火焰,向半鍋蝦虎撒下神秘粉狀物,猛地扣上鍋蓋,幾分鍾後,世間紛繁便沁入了那些硬殼。食客們兩眼放光,啤酒杯撞得咚咚作響,方能抵住眼前的衝天熱辣。下個回合,老板又爆出幾盤釘螺,辣香之氣逼得眾人節節敗退。

午夜過後,老客新客繼續循香而來。除了逛吃到此的外地人,還有加班多時的“社畜”,酒局脫身的醉鬼,蹦迪歸來的潮姐。無論何方神聖,統統扯下矜持,坐在馬紮子上,把餛飩吸到滋溜作響。男人已經拉高了嗓門,變得無所畏懼,原來在這嘈雜又粗野的攤兒上,白日裏再拘謹的也將重獲自由。外地人則學著青島土著的樣子,用倒裝句點單,老板,下四碗餛飩先。隨後抄鐵盤去挑串兒,壘得小山一般高。先囤積腰圍,再得上令人想去

死的痛風,若非此番修煉,這座城市的妖嬈不會向他們徐徐打開。

遙想當年,台東野餛飩一霸是老謝,在延安二路車站旁的建築工地前,那經過多次改良的小推車上,烤麵包魚夜夜散發著迷人的焦香。更多招牌還包括烤骨髓、烤茄子、烤土豆、烤豆角、烤板筋。漢口路敦化路路口還有一個小謝,以烤魷魚爪勝出,骨湯餛飩也被力捧。想吃到他家的烤茄子,至少要等四十分鍾,這種口碑的炒作讓吃不到的人愈加不忍睡去。郭口路威海路路口,有一家烤扇貝很出名,肉質爽滑,閉殼肌部分相當有咬勁,配料獨特秘製,烤完後與扇貝本身的湯汁相融合,一個“鮮”字幾乎要把黑夜照亮。江西路海鮮燒烤大院是野餛飩江湖裏的一匹黑馬,幾乎夜夜爆滿,豪車路邊停了一溜。不湊巧時,還要幹巴巴地等位。青大一路有家烤海蠣子的,芝士、麻辣、蒜蓉三種味道任選,在草台班子一樣的灶前,此等精細讓人難以置信……

愛他,就跟他去吃野餛飩——這怕是一生中最執著的錦衣夜行。多年後,他還會記得那個愛吃烤魷魚爪的少女嗎?眼妝濃重,酒氣中混雜著香水味。殘酷的青春,就著夜色,就著海風,她與他在野餛飩攤上當眾接吻或吵架,焦糊的味道、香煙的味道、汽車尾氣的味道,一起掠過了她的長發。

野餛飩是青島夜晚的終點站

。海貨生猛,散啤殺口,終究離不開一碗最野的餛飩來收尾。野餛飩甚至像一個溫暖而短暫的擁抱,失業之哀、失戀之痛,都能接住。看見那團預留的燈火,一群生活紊亂、身心寂寞,以及饑腸轆轆的人,找到了一座城市的溫情所在。

啤酒屋一向接受海貨加工,隻收少量加工費。尤其在台東一帶,這種買賣方式已經延續了二十多年。當年的一老板叫“小某”,二十年後人過不惑,歲數真的不小了,在相熟的酒客嘴裏,他還是“小某”。“小某”老板習慣從酒客手中接過海貨,然後分類、記賬。他打眼一看,用手一摸,就知道成色,好的誇幾句,稍微遜色的就提個醒,以便讓酒客們下次采購的時候有所改進。

青島的啤酒屋出現於20世紀90年代,如今已有上千家,遍布城市的犄角旮旯。啤酒屋門口,不鏽鋼啤酒桶已經壘成了金屬城牆。酒鬼們擠到一起,像回了老家,嗆人的煙味可以穿透女人的所有衣物。在神秘不可抵抗的味道麵前,他們一桌桌地倒下了,關於當晚是誰埋的單通常要三四天以後才能捋清。不打緊,啤酒屋的優勢在這種情況下顯現出來了——誰埋單都不是大人情大負擔,錢包不累,人不會害怕。

隻有真正會吃的老饕才掌握著啤酒屋的排名,誰家的白灼海腸子蘸芥末最衝,誰家的大蔥蒸蝦醬最土,誰家的土

豆絲爆炒墨魚仔最鮮……就衝這口,隔三岔五地尋過去,從原始意味的招牌菜中加大生命力的火候。

每一個夏天,營口路這條“民間啤酒街”幾乎要被聒噪撐破。在沿街永不散場的流水席之間,任味覺放浪遊走。此間絕無身段,不必標榜格調,不必使用潛台詞,酒客們光著膀子,喝到臉紅脖子粗。與高檔酒樓的拘泥、裝範兒相比,這裏太歡樂也太糙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