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劍擲出，那個甲兵還未說完頃刻便倒地。他的身體微微抽搐，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又反手拔出胸膛上插著的那把劍，盯著四周的甲兵胡亂向他們掃去。
這些人臉上都露出驚懼之色，不知道哪個人起了頭，大叫一聲“饒命啊”就逃了出去，頓時這群人也爭先恐後逃了出去。
血，鮮豔刺目的血，滿屋都是血。
宋瑾麵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不停的流淚。兩人就這樣對視，一個流淚，一個流血。
她慢慢走過去，咽下口中幾乎難以忍受的腥甜。林止就又這樣拿長劍指著宋瑾，她的眼睛、耳朵還不停流著血，如同地獄裏走來的羅刹惡鬼。
宋瑾閉上眼，準備好迎接死亡。
然而林止並沒有動手。他就這樣站著，終於像是支撐不住，她手中長劍抖了抖，掉在地上。她整個人也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鮮血從她的傷口中湧出，染紅了她的衣袍。她的眼睛和耳朵還在不停地流血。
宋瑾睜開眼睛，止不住的發抖，她的心裏不知為何，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哀，她像是團泥巴癱倒在地。她已經記不起，林止倒在地上那刻呢喃了句什麼。
她什麼都記不清了。
庭院中，月光灑在青石板上，這裏剛剛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現在卻剩下一片死寂。
“阿瑾！”
仿佛不過短暫的片刻，又仿佛已經過了很久，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焦急萬分的喝聲。
是她的表兄顧澤。
見林止已經躺倒在地，他上前查看確定林止死後，才見她癱軟在地上，脖頸上還在流著血，顧澤快步上前把她環在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拍著她的背。
然而他們卻不像小時候那般。
幼時他們嬉戲玩鬧，他的肩膀雖不像現在寬廣但勝在溫暖。
但此刻她隻感受到一片冰冷的鐵甲。
顧澤邊抱起她邊道：“阿瑾，顧家對不起你，你別怨阿兄，也別怨你阿舅。”
宋瑾沒有回應他，她小心看去，目光落在林止的身上。林止那雙眼眸始終睜著，未曾閉合，還在向外滲著血。
從此林止成為宋瑾餘生午夜的夢魘。
……
當夜林止的部下大多醉酒，全部都被秘密剪除。
而林止逝世的的消息是在大半個月以後才放出來，對外的消息是舊傷複發，不治而亡。然而這個消息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人們更加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林止原來是個女子的事跡傳遍全國。
人們對此評價不一，有說林止心存大義，以女子之身撐起大衍半個天下，也有說林止此舉譴責她欺君之罪，竟敢以女子之身入朝而尚公主，認為其心可誅。
可這些並不重要，因為林止已經死了。
皇帝並不追究她的欺君大罪，而是下旨追封她為大將軍王，親自祭奠、扶靈，全了她死後無限榮光。
林止的葬禮異常隆重，滿城的百姓都自發前來送行。雖然她對於生前所做之事爭議頗多，但她的死帶走了所有的紛擾，隻留下了一個傳奇的背影。
皇帝親自前來，為她送上最後一程，那莊嚴的儀式和悲愴的氣氛，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宋瑾那時就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她身穿素白的衣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已經被抽離。
……
宋瑾在這以後大病了一場。
她曾經雖扮作男子，亦曾隨著宋修逃亡，可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慘烈的畫麵，滿室的血，入目的地方沒有別的，隻有血。
事後她知道宋戾安排了一個嬤嬤將毒藥塗在那隻杯子的內壁之上，無色無味，林止自然察覺不出來。
宋戾存了一擊必中的決心，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計劃失敗，至於宋瑾的意見根本不重要，在這場鬥爭中，從始至終她都是一枚棋子。她被利用、被拋棄、被背叛。她就像一片飄零的葉子，難以控製自己的歸途。
很長一段時間這些畫麵讓她夜夜驚夢。可是沒人在乎。
甚至於許久後，她知道這個主意是她的親阿舅顧氏家主顧淵親自向宋戾上書提出。
宋瑾覺得絕望。
在這之後宋瑾自請被廢，奏請長居靜安寺為國祈福。
……
在昏黃的暮色中，她最後向遙遠的宮殿看去。它們在暮色中閃爍著冷冽的光，如同一座巍峨的巨獸，張著它的血盆大口，靜靜地矗立在片蒼茫大地上。
她的思緒開始飄散，仿佛進入了無盡的黑暗隧道。她感到自己在逐漸沉淪，被黑暗吞噬。
眼前漸漸變得漆黑，最後時，她想，若有來生，她或林止亦記得前塵往事，再次見麵，又當如何？
隨著最後一絲光亮隱去，她的念頭一點點消失，這位大衍的昭寧長公主，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