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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開端(1 / 2)

一九八八年

美國舊金山唐人街在竇澤秋眼中是一個很大的世界,很大、很複雜,充滿了鬥爭、欺淩、不平的殘酷世界。

雖然這裏隻是廣闊的美國西岸一角,而竇澤秋的母親所工作的這家餐館不過是舊金山唐人街裏一家不起眼的酒館,但對一個剛剛滿十歲的小男孩來說,在這裏、在母親工作的餐館、在他與母親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就是這整個大千世界繁複萬象的縮影了。

對他而言,這座由歧視、暴力所構建的黑暗城市就是框住他人生最精致的象牙塔,他真不明白,如果母親所渴望的、代表自由富裕的新大陸是這樣一個悲慘世界,當初他們母子為何還要費盡千辛萬苦從中國悄然出港,一路困頓地漂洋過海,偷渡進入這萬場不複的境地。

“我們來美國,是為了尋找希望的。”母親這樣對他說道。一張因在船上飲食不足而消瘦不已的臉龐閃著與滿麵風霜不相稱的晶瑩光芒。

哪裏有希望呢?竇澤秋不解。

為了偷渡到美國,他們花光了所有積蓄,身無分文地上了一艘破舊不堪的船。黑壓壓的一群人擠滿船艙,吃喝拉撒全在船上,飲水、食物都嚴重不足,甚至連衛生條件也差到令人無法忍受。為了避人耳目,他們甚至不能上甲板呼吸新鮮空氣,成天躲在不見天日的船艙裏,摩肩接踵,呼吸著濃濁肮髒的空氣。

這樣不堪的環境很快便擊倒一些體質較差的人,婦女老人、小孩。不久,一些一向自恃身強體壯的男子也一個接一個病倒,虛弱的身子就這樣癱軟在船艙裏,無人過問。

竇澤秋記得很清楚,在抵達美國西岸以前,全船早就死了一半以上的人,而那些腐敗發臭的屍體便東倒西歪地橫在船艙,威脅剩餘的人早已不堪一擊的健康。他甚至不確定當時能夠活著偷渡上岸的人有沒有全船的五分之一,幸運的是他與母親都在其中。但即使他們成功上了岸,四顧這茫然而陌生的土地,他們依舊不知何去何從。

本能引導著他們拚了命去尋找可吃的食物,草根、死去的動物、甚至昆蟲……隻要是能填飽肚皮的東西,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狼吞虎咽。

後來好不容易進了城,他們開始尋找從各家餐館裏丟出來的客人吃剩的食物。

當時他們正如饑餓的野獸啃食著一家知名酒館門外半條吃剩的發黴麵包和半隻不曉得沾染了什麼穢物的冰涼烤雞時,酒館老板發現了他們。

他厭惡地瞪著他們,同是華裔的烏黑眼睛裏閃著明明白白的鄙夷與不屑。“我們缺一個洗碗女工。”他傲慢地瞪著竇澤秋的母親,以施恩的口氣提供一份完全隻有“剝削”兩字可形容的工作,“一星期十五美元。”

“供吃住嗎?”竇澤秋的母親充滿希望地問。

老板皺眉,掃了一眼全身髒汙的母子倆,“你們可以睡在後麵的倉庫,租金一星期一美元。”

“什麼?”

“你不想付也沒關係,隻要讓這孩子偶爾幫忙做點事,我可以免費提供你們吃住。”

就這樣,母子倆的命運被決定了。

他們被迫留在這家餐館、每天從早到晚地工作,一星期的工資卻隻有微薄的十五美元。

世界是不公平的。

竇澤秋被迫以隻有十歲的幼齡,拍負起成熟男人的粗活,夜以繼日地工作,卻眼睜睜地看著其他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穿著好看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享用豐盛美味的食物時,他清晰透徹地體會到這一點,同樣是人,隻因為他們生來金發藍眼白皮膚,就和他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白人是高貴優越的,而包括酒館老板他母親與他這些具有華裔血統的黃種人,在他們眼中比一隻寵物高明不了多少。不,甚至可能還不如一隻寵物。

竇澤秋冷冷地撇嘴,小小的心靈雖稚幼,卻對世事有一番深刻體會,不再天真。

他一直認為這世界原本如此,所以有一天,當他發現原來一個黑發黑眼黃皮膚的華裔小孩仍然可以穿著高雅漂亮的衣服,趾高氣揚地坐在餐館裏最好的一間廂房用餐時,幼小心靈不覺大受震撼。

原來不是每一個華裔小孩,不是每一個黃種人都與他同樣悲慘,其中照樣有社會階級,照樣有上下流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