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四月，初春時節，京城裏天街小雨潤如酥，一連滋潤了幾日，滿街的桃花杏花都開了。我換上繡金線的薄夾襖，在西暖閣上點一支檀香，練習這幾日新學的曲子。
剛彈了半闕，卻聽得身後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正好和琴曲相合：“諾敏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
我丟下琴，轉身笑道：“慧心姐姐，我一猜就是你來了。”
慧心今天穿一件粉白的旗裝，外加一件蔥綠色的坎肩，發髻上綴著兩朵青色絹花，站在閣樓下的杏花樹前，真真是清新宜人。
我忍不住讚歎道：“人家都說人麵桃花交相映，那也多虧了桃花的豔。可是能和這淺淡的杏花相互襯托的，也隻有慧姐姐了。”
“瞧你這張嘴，一味地隻會嘴甜。”慧心羞澀地莞爾一笑，走上閣樓來，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兒。“倒是你，才兒月不見，又長高了，快成個小美人了。”“這是姐姐在嘲笑我了，我哪裏算是什麼美人呀。”我笑道，“對了，姐姐今日怎麼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
“也是事出突然，前幾日接到溫憲公主的信，邀我們進宮陪她。可是正遇上是你的生日，就也沒跟你提起。”
“姐姐還不如早告訴了我呢，我這個生日，本就不值得過的。”我淡淡一笑。慧心知道我在王府裏的處坑，不覺皺了眉頭：“那日我來為你慶生，看到王府上下也是一派歡喜的，怎麼，他們背地裏又為難你了？”
“倒也沒什麼為難不為難的，他們也不敢。”我笑道，“不過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是走個場麵罷了，又有什麼樂趣？算了，不提這個，倒是我們什麼時候走？”“我知道你不會拒絕，也沒想到你答應得如此爽快。”慧心大笑道，“那咱們明天就走，可好？”
其實我和慧心在三十四年和三十五年也斷斷續續進宮幾次，然而這次進宮，景象卻和往日大有不同。雖說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宮裏卻到處彌漫著一股謹慎、肅殺的氣氛，似乎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害怕著什麼、又在等待著什麼。
我們被永和宮裏的宮女憐香帶領著，正走到一個轉角處，卻被幾個小太監當頭攔住了。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未經太子允許，擅自進宮？”領頭的一個小太監，不過十五六歲，長得瘦骨嶙峋，竟也學樣子做起大來，實在讓人心中憋悶。我剛想教訓他幾句，被慧心暗暗拽了一下，衝我搖搖頭。
“回公公，這是安親王府的慧心格格和溫郡王府的敏如格格，是來宮裏和溫憲公主做伴的。”憐香忙回道。
“不管是誰家的格格，進宮前都要和太子稟報，這個道理姑姑你應該懂吧？”那小太監陰陽怪氣地說，“現在正是非常時期，宮內外大小事宜皆由太子殿下和毓慶宮的人掌管，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就算是溫憲公主，或是德妃娘娘，恐怕也擔當不起呀。”
“公公說得好，現在正是非常時期，毓慶宮的人不好好伺候主子，輔佐太子處理國家大事，卻為這點無謂的瑣事勞心傷神，恐也是不妥吧？”我忍不住說道。小太監眼角含怒，狠狠瞪了我一眼：“宮裏若混進來閑雜人等，怎麼能算是瑣事？再說，你說你是溫郡王府的格格，有什麼證據？”“你—強詞奪理！”我恨恨道，被慧心一把攔住。
“公公若是不相信，大可向我外祖和舅舅驗證，難道還要我們在這裏等著，和你對質不成？”慧心雖語氣柔和，卻字字不容置，“若是德妃和溫憲公主怪罪下來，鬧到你們主子那裏去，想必你們也得不了什麼好。”
“你......”小太監還想滋事。
卻聽背後傳來一個清朗而威嚴的聲音：“是誰在那裏鬧事？”“九阿哥吉祥、十阿哥吉祥，小的，小的隻是唯恐有閑人混入宮中，因此才盤查幾句⋯⋯”
“混賬！你不過是毓慶宮裏小小宮人，誰給你這麼大的權限，在這裏充起大來？”九阿哥冷冷喝道。
十阿哥也在一旁幫腔：“提防我告訴你主子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快滾？”
那太監剛想走，又被九阿哥叫住：“睜大你的狗眼看著，這是慧心格格，這是敏如格格，給我記住了！”
“奴才們記住了，奴才們記住了。”那群小太監像喪家之犬一樣跑遠了。
慧心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們幾個麵麵相覷，都放聲大笑。
“這次多虧了胤禟哥哥，不然我們不知該被這些奴才刁難到什麼時候呢。”慧心笑道。她與九阿哥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自是親密無間。倒是九阿哥不知為何，反倒表現得有些不自在。隻見他矜持地一笑，快步走到了最前麵，我和慧心交換了一下驚訝疑惑的眼神。
“其實我們不滿毓慶宮的人也有些日子了，這次正好出出氣。”十阿哥笑道。他個頭較矮，卻比單薄高挑如女兒家的九阿哥要壯實許多，一臉的憨實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