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雙手捂住我的臉，用大指抹去臉頰上的眼淚：“丫頭，聽話啊，不哭，你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樣大起大落的情緒，你更不能哭，因為，如果你把身體哭壞了，我怕我沒有能力再像上一次那樣救你。”
是的，我不能辜負了他。我也不能哭，因為我的命都是他給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就不在了。
“我最後一次問你，以後都不會再問了，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怎麼沒有了？”
他咬了咬嘴唇，抬了一下頭，複又看著我：“孩子沒有保住，我們去到醫院，孩子就沒有胎心了。你的不幸是我造成的，那天我明明預感你會出事，我還是大意了，如果我去看著你，我把你接到這邊來，就不會出事，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丫頭。”
我又想起一些片段，駕車在北四環應急車道上心急如焚馳騁的裴之，呼嘯的警車鳴笛開道，避讓有序的車輛，還有我身上的血，手術台上的燈。一想起這些，我的頭都像是要突然間就會裂開了一樣。
我終日以淚洗臉，吃不下東西，無法入睡。那樣多的回憶將我層層包裹，讓我幾近窒息。
我終日神誌恍惚，不發一言，隻是坐著，從清晨到日暮，從日暮到天明。
我還會不受控製地想起年少的那些日子，想起那個如美玉一般溫潤的白衣少年。他坐在窗前讀書，小女孩鑽進他的懷裏，朱唇皓齒，眸若星辰，軟軟糯糯的聲音好像要融化周遭的一切，以及那個草木蔥蘢的夏天。
她一遍遍地撒嬌：“哲哥哥，去小賣部，去買冰棍給凝兒吃，好不好？好不好嘛，葡萄味的。”
少年拗不過女孩的哀求，真的向她妥協了，牽起她的手往外走，還不忘在她的鼻尖處刮一下：“小饞貓，哲哥哥買給你吃，等下回來就要讀書啊，讀書才能長記性，才能有出息。”
那個夏天，可真熱啊。但是女孩覺得這個夏天是汽水味的，村莊的空氣裏總是彌漫著汽水的味道。她在汽水味的空氣裏奔跑，在晨曦裏奔跑，在草地上奔跑，露水打濕她的鞋襪她也毫不在乎。
她和敏顏大中午跑去玩水，回來，少年二話不說讓她們站成一排，在她們掌心啪啪幾下，真打。
女孩絲毫不覺得挨打有多麼丟臉，她很乖，知道少年的好意，大中午跑去玩水，手腳抽筋會淹死的。於是，她並不記仇，挨打了也照舊和少年要好。
她和敏顏爬樹，敏顏三兩下就爬上了樹杈，居高臨下地朝她扮鬼臉嘲笑她不會爬樹。她發誓一定要像她一樣爬上去，還在發奮努力，少年站在樹下喊一聲：“喂，小猴子，你在幹嘛呢。”
女孩被他突然一嚇，毫無防備地就從樹上摔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少年的懷裏。
少年嚇得臉色煞白：“女孩子家家的，你爬那麼高做什麼？萬一摔下來摔花了臉，可怎麼好？”接著，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摔花臉了我也娶你。
女孩咯咯地笑了，笑聲比春天百靈鳥的歌聲還要好聽。她在樹林裏跑，依舊還是咯咯地笑，午後的陽光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駁的樹影。
少年禁不住晃了晃神，很快追了上去。女孩突然站定了，俏皮地朝他喊：“哲哥哥，哲哥哥，哲哥哥……”
少年的心事，也許就是在這一年的夏天，和著枝頭的聲聲蟬鳴種下的，又或者更早。譬如那個白雪皚皚的冬天，她叼著奶瓶一路追著他去上學的時候。總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喜歡，少年都無法記得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