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覺得自己的胃都要抽搐了,他終是沒能忍住,叫了走在前麵的師父一聲。
師父的腳步一頓,回過身來,見蘇州停在原地不動,眉頭便不悅地皺起,“有事?”
蘇州不答話。
師父便折了回來,大概是嗅到那股香味,便問道,“想吃?”
蘇州點頭,又乖巧地搖頭。
師父難得一笑,“唱戲人吃不得這些。”
蘇州點頭,又默然跟著師父走路了。
師父卻停在一處攤前,蘇州慢騰騰跟了上來。
師父道,“坐吧。”
蘇州猶豫了會兒,提著心坐了。
夥計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過來了,“二位吃點什麼?”
師父要了一籠包子和一碗粥,他自己卻不吃,隻是看著蘇州吃。
蘇州小心翼翼地問,“師父,你不吃麼?”
師父沉默地搖頭。
蘇州“哦”了一聲後便繼續喝粥了。
師父忽然問他,“嗓子怎麼樣?”
蘇州的眸動了一動,唱戲人的嗓子,最不宜長時間發聲。
“……沒事。”
師父重重歎氣,“有些事,你以後就懂了。”
蘇州點頭,他不想去想什麼以後。
吃完了飯,師父付過賬,便帶著蘇州匆忙趕路了。
蘇州問,“師父,為什麼要去他們家,唱戲給他們家誰聽?”
“唱戲是假,做戲是真。”師父含糊地答了一句。
蘇州又“哦”了一聲,“那位張先生今日會來麼?”
師父大步流星,“那誰說得準。”頓了頓,又道,“他若是來,那才叫好,正好把你引薦給他。你啊,離成角兒,也就不遠咯!”
蘇州卻不想成什麼大名,“師父,唱戲是唱給自己,還是唱給別人?”
“如果單是為了自己聽,就不必濃墨重彩登台了。”師父意味深長地回答。
“可我不想唱給別人聽。”蘇州道。
師父卻沒有生氣,“你是有天賦的,人都要懂得逼逼自己。”
“那又能怎麼樣呢?”
“你成全了你自個兒,成了大角兒,往潛了的說,你以後,就吃穿不愁了。”
“跟著師父,我現在也吃穿不愁。”蘇州如是道。
師父長歎,“朽木!我能養你多少年?樹倒猢猻散的道理,卻要我一一教你麼?”
蘇州腳步一頓,“師父,難道我就一輩子都低賤地給人家唱戲?”
師父的大掌頃刻就要招呼,他想了想,終是壓住了怒氣,“孽徒!你自己都這樣看待它,還要誰把唱戲一事看得高?”
蘇州反問道,“你不是說五子最為低賤嗎?”
“你!”師父氣結,一時間手都有些抖,“混賬東西!人身份卑賤了可心不能賤!你今日如此看待這門行業,日後要人家怎麼看你?”
“大家不都是這麼看的嗎?”蘇州到底是孩子,嘴上一點都不肯服輸。
師父重重歎氣,衣袖一甩,搖頭道,“你卻不曉得戲曲也是門學問!”
那重重一歎,猶如巨石一般,悶悶地壓在了蘇州的心頭,在每個風雨迷淒的夜晚,在每個白雪壓枝的清晨,在每個霜花凝結的年輪,它都沉重地,壓在蘇州的心上,令他喘息不得。
蘇州緘默了一陣,又試探開口,“師父?”
師父卻不理蘇州,隻是走自己的路。
蘇州垂眸,靜默地跟在師父後麵。
前麵出現了一條岔路口,師父突然停了下來,蘇州怯怯問道,“師父,你生氣了?”
師父將頭一搖,手指向其中一條路,一動也不動。
蘇州暗了雙眸。
師父道,“你走吧,打哪兒來回哪兒去,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大佛。”
蘇州低著頭,一語不發。
“走吧,留著也沒什麼用了。你既然看不起這些,吃不得這些苦,也瞧不上那些角兒,那我也便不勉強你了,你去吧。”
“師父……”蘇州的嗓音沙啞。
師父道,“昨兒個讓你唱那麼久,將你嗓子弄成這般模樣,是我的錯。日後你也不用再唱了,也別再來找我了。”
蘇州忽然抬眸,凝著冰霜的雙眸沉靜地看著師父,“師父,你不要我了。”
“對,不要了。”師父狠下心道。
“好。”蘇州咬唇,當即跪了下來,朝師父拜了幾拜,“弟子不肖,枉費師父一番栽培。就此別過,保重。”說完起身,又揖了一揖,徑直踏上了那條岔路,始終未曾回頭。
師父花白的發在冷風中瑟瑟抖著,良久,他搖了搖頭,直直超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