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靠近
1949年的春天,南京城沐浴在細細的雨中。
城中的人隔著水雲遙望海棠的婆娑,目光描摹了流年的輪廓。
而深埋姑蘇的猜度,靜靜等待那一朵花落。
“你聽說了嗎,蘇老板回來了!”
“這你是從哪兒聽說的?”
“哎喲去戲園子裏聽戲回來的人都這麼說!”
“這是好事兒啊,蘇老板回來,那這蘇州城,不就又是他的天下了?”
“你還不知道,據說蘇老板臉壞啦!”
“壞啦?怎麼壞的?唱戲人,這可了不得!”
“誰知道!真是可惜了那般的珠圓玉潤!”
“世態如春雨,翻覆弄人!”
春庭暮雨沉沉,蘇州搬了藤椅,靠在上麵,半眯著眼吸一支煙。
陽風在他跟前立定,“又吸起來了。”
“閑來無事。”
“你準備何時走?”
“這幾天就走。”
陽風沉默了會,道,“蘇州,那天……”
“我知道,”冷淡的眼中起了笑意,蘇州道,“玉樓春是該練些後生,那個小孩,也確實適合這紅台。”
“……”
蘇州於是從藤椅上起身,目光望向潺潺的雨簾,“師哥是怕刺激到我麼。”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活了三十多年,前半生的風華都占盡了,怎麼也該給後來人留些。我不計較,師哥如何還認真計較起來?”
“……我是覺得他與年少時的你相像,又想起當年你初來玉樓春的情形。”
“我也覺得相像。”
“有句話,我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蘇州扔掉煙蒂,看了他一眼,“既然是要對我說的話,你吞吐什麼?”
“不管旁人怎麼看,”陽風思忖了須臾,道,“蘇州,在師哥眼裏,你一直都是年少時的樣子。”
“而今蘇州城怕是已經傳開我的事,”蘇州笑道,“其實沒有甚麼。師哥不必安慰我。”
“那你的臉……”陽風看著他,“不醫了?”
“不醫了。”
“……你日後是真的要別了這紅台。”
“師哥糊塗,”蘇州道,“師父早年教導我,隻要心中有戲,開口便能唱。我既然記著我師父這話,怎麼敢丟掉這些。”
“你不走,”陽風突然道,“師哥為你搭個戲台,隻為你一人的戲台。”
蘇州大笑起來,笑夠了,他才一字一字道,“師哥的心思不應該在我這裏才是。”
陽風還想再說什麼,卻有小廝急急上來道,“掌事的,方才有人敲門,指名要見蘇老板。”
“什麼人?”
“他低著頭,沒看清臉,”小廝道,“瞧著倒是挺高大的。”
陽風於是道,“你不知道蘇老板不見客嗎?”
“這……”小廝略遲疑道,“掌事的莫要怪罪,小的一時給忘了。”
“行了你下去吧。”陽風打發了小廝,又對著蘇州道,“蘇州,不用理會這些。”
蘇州本想點頭,卻倏地想到什麼一樣,急急追著那小廝去了。
陽風立在他身後,雙眼逐漸暗沉下來。
等到蘇州拉開大門時,立在門前的人已不知走出多遠,黃昏的雨斜斜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