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壹:故事
許多年前的一個故事，故事裏，終年下著雨，有人穿過了衣香鬢影的時代，最終停在海棠花盛開的地方。
故事是自最後倒回最初的，在一場又一場的雨裏，有人陪著看客，又從最初走到了最後，最終定格在風雨不休，一夜白頭。
故事裏的春光始終是明媚的，有人的眉間曾草長鶯飛，即使最終濕潤在大雨裏，聘這天下的春色蕭騷，亦不及其一厘。
故事很長，蹉跎了二十九年，故事又很短，沒能走完一生，這故事寫在線裝本上，陳舊得美好，靜靜等待多年後，看客將其一頁一頁地翻看過去。
於是故事活了，從風雨飄搖的1954年穿回了那年的春風恣意。
民國三十八年的暮春，穀雨之後。
房中是昏暗的，張承山看著立在對麵的人，不辨神色。
許久的寂靜後，對方開了口，“將軍。”
“非得要自南京過來麼。”
對方默了一默，“您應該知道，我此次來是何用意。”
“回去稟告總司令，”張承山的聲音了無波動，“張某生是南潯人，死，也願魂歸南潯。”
對方拱了拱手，“將軍，這怕是不好向上麵交代，南京被攻克之前，戰事那般吃緊，總司令還是令你回到這裏，這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您若是執意，倒教我為難了。”
張承山皺著眉不說話。
對方便又道，“總司令已經下達了即刻撤出大陸的命令，您既是黨國一員，於情於理都該服從，況且老司令也已撤出，眼下怕是都在海上了……”
張承山猛地站了起來，神色很是冷冽，“父親年事已高，你們為何不放過他？”
“將軍言重了，”對方仍是拱手，“老司令赤膽忠心，為黨國盡心盡力，自然要隨總部撤回。”
“若非你們逼他，他豈會願意背井離鄉，老死他方，不得魂歸？”
“並無人逼迫老司令，”對方頓了一頓道，“將軍說得也有道理，可將軍仔細想想，南京已陷，大陸，還有黨國立足之地麼？老司令功高人皆可見，這般元老級別的人，如何能繼續留在大陸？”
“……渡江戰前，讓我離開南京的，不是總司令，是父親吧。”張承山忽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知道將軍心中定有計較，”對方道，“總司令能在緊要關頭放將軍離開，確實是老司令答應了撤回台灣，才……想見的人，將軍而今也見過了，心願既然都已完成，還請將軍服從命令。”
張承山雙眼暗寂，沉沉如冰。
對方於是又低聲道，“將軍，關於政權的爭奪，我知道你心中不滿總司令的做法，老司令對此也多有異議，可是身為軍人，隻能服從，如今敗退台灣，也算是還大陸一個盛世了。”
張承山聽著他這話，“敗退”二字入耳，飽含風霜的眉宇微微有了些釋然，他緩緩坐了下去，嗓音中摻了一絲疲倦，“還大陸一個盛世，若他早些收手，也不會鬧到這般境地。”
自古江山如畫，引群雄競相逐鹿，一朝成王，一朝為寇，覆了一朝山水，換了一朝臣。
隻是可憐了那些掩埋於黃土的骨，那些背井離鄉，身死他方的人。
渡不到彼岸的魂。
“將軍。”
“走吧。”
暮雨瀟瀟，江動波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