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龍涎香絲絲縷縷漂浮，四角騰起蛟龍吐雲的渡金龍案上奏折陳疊，幾旁一抹錦鍛常服身影正端坐批閱公文，雖是隨意，但舉止投足間皆煥發出與生俱來的王者貴氣。
聽聞通報，蕭炅放下手中折子，抬眼看向素妝清冷嫋嫋婷婷而來的身影，與記憶中一貫喜歡紅裝豔抹、張揚媚態不同。
多久不見了？隻歎物是人非都匆匆。
“你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蕭炅雙手撐案，對人徐徐問出。
“皇上旨意，臣妾哪敢不來。”自踏進殿門，毒妃就顯得謙和婉秀，一舉一動似乎有禮卻絲毫沒有恭敬的意思。一身衣著沒有多餘粉飾，就連發髻也是稍稍綰起，素淡得仿佛是為誰守孝似的。
前日蕭炅命她做出一份西北藩王藩地境內的地圖，看的就是她是前蕃王之主的女兒，多年居住藩地王城內，沒有誰比她更熟悉那裏的地形和兵衛部署情況。盡管蕭炅出言命令，但沒有強迫她，她是可以選擇袖手旁觀的，隻是，在還沒看到他的報應，她還不甘心。
注視著淺步而來的人，蕭炅微微蹙起眉，幾不可察歎了一聲:“朕猶記得，你向來愛穿紅衫……”
“勞皇上惦記，臣妾不勝榮幸。這是皇上所要路觀圖，若無其他事，臣妾告退。”未等蕭炅話說完，毒妃便出口打斷，神色裏有對這裏的人和物幾分厭煩的意味。
“膽敢和朕如此對話的人大都已經死了，你該好好收斂自己的脾性。”蕭炅不怒而威，神態裏略有些不滿。
“臣妾就是這幅脾性皇上又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番警言是要說與誰聽？對臣妾不滿，皇上大可降罪，這種事皇上不是最拿手的麼？”毒妃直直看著蕭炅，眼裏沒有波瀾，似是不懼，更多的是那種訴說不清的心如死灰。“到現在，臣妾還會怕什麼？”軟綿綿的話沉重千斤，毒妃側身決然。
“朕知道你父親的事讓你怨朕，你父親慕容將軍膽忠誠是我北嶷忠魂，朕為之敬佩，你弟弟亦然。他們遺留於世的牽掛朕會善待，不觸朕的底線朕縱容你的行為。不過朕告訴你，夢華殿裏的那個人你動不得！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就算是你，朕也不會放過！”回想到洛萖手上的繃帶，若非尋了阿珠問話，自己還不知道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兒，若不是你慕容霜，朕豈能簡單就放過？！但事不過二，蕭炅心頭壓下怒意。
“哈，你也有在意的人了？我以為絕情絕義的陛下至死都體會不了擔憂別人的感受，或者，更不會了解失去至愛的那種痛楚呢。”聞言毒妃轉身冷笑，一步一步走到案旁，低身前傾了傾與人平視，眼裏有不可置信又有諷刺意味。
“放肆！不要把朕的容忍當作你得寸進尺的籌碼，慕容霜，朕從來就不欠你的！”蕭炅拍案。
“你欠慕容家的永遠也還不起。”毫不畏懼與人對峙，毒妃盯著蕭炅淡淡續道：“蕭炅啊蕭炅，你最好祈禱她不來招惹我，否則我可不敢保證我這脾性會不會惹出人命。”嘴邊噙著自嘲諷意，心中卻泛著微微苦澀，起身之間竟然不免有些悵然。
回想自己，曾經也有那麼多人會為自己出氣。
那時候的自己那麼幸福過，有父親可以撒嬌，有弟弟可以依賴，還有…追隨著你的腳步嬌羞喚你蕭哥哥，每日閨夢幻想著成為你的新娘與你拜天地。嗬，可恨命運弄人，從父親和弟弟被你犧牲開始，一夕夢破，關於你的一切都成了可恥的回憶。什麼也挽回不了了，就算如願成了你的新娘，沒有了爹親沒有了弟弟，沒有了可以任性的依靠，一切有什麼意義？！蕭炅，我恨你！每每麵對你，眼前浮現的便是萬箭穿心親人慘死的畫麵，我原諒不了你也原諒不了自己。
愛戀你的心死了，對你我再無法再豔裝彩照輕顰淺笑，這身素白是報複你也隻有這樣對你才能慰告爹親和弟弟的在天之靈！
蕭炅看著幾步開外煢煢孑立怨念深結的素白身影，眼裏閃過一絲痛惜。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記得當初她仗著她弟弟與他交好因而處處鑽空與他討教文墨武藝，那時候的她紅裝媚態，張揚恣意的率真情態，盡管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意，但她還是打動過他，在曆經變故的洗禮後依然深刻於心。
隻是帝王之業的無奈，慕容一家的犧牲他雖然遺憾卻不會後悔，是的，如果再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此次肅清欲圖反叛的西北蕃王需你路觀圖助陣，這份功勞朕會記著，其他你好自為之！”拂袖，蕭炅言盡於此。
你欠我的，終究是要還的。慕容霜冷嗤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