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飽含期待,就那麼看著傅令元,等著傅令元的回答。
這不是陸少驄第一次問傅令元類似的問題。
最近的一次,就在押送陸少驄前往靖灃的路上。
每一次的提問,均進一步昭露陸少驄內心的懼怕和不安。
而類似的場景,不久之前在滇越,章程和章寧,尤其章寧,傅令元同樣麵對過。
但麵對章寧,與麵對陸少驄,完全不一樣。
並非因為兩人性別的區別,並非因為兩人屬性的差異,更並非因為前者為男女之情,後者為兄弟之情。
而是因為,這麼多年,一路走來,他已然不知積累了多少這樣的情感負擔。是負擔,卻也在曆練中學會了如何正確地處理這些情感。
曾經的他會困惑,會茫然。
就像藍沁曾說過的,午夜夢回時,常常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現在的他,由始至終清醒。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他已經能裝得很真,實際上也根本怎麼真不了。
無論陸少驄問多少次,傅令元的答案都一樣——黑眸深斂,唇際一挑,清醒地說:“少驄,是,和你當兄弟,是真的。”
阮舒同樣記起了不久之前在滇越,章寧臨死前,求得傅令元一個確認。
彼時傅令元同樣給了章寧肯定的答案,阮舒清楚地分辨,是他的真心話。
而此時,傅令元的答案,阮舒亦清楚地分辨,他在撒謊。
這是陸少驄想要的答案。陸少驄聞言自然滿意,笑了:“對,就是真的,就是真的!”
手下甲好像並不在意眼前的態勢又有被掰回到傅令元這邊的傾向,兀自拿出新的一支手槍,遞到傅令元跟前:“傅先生,我們會讓你和陸小爺公平決鬥裏。這支槍裏,也隻有一顆子彈。”
傅令元的眸色加深,眸底暗藏銳利的鋒芒,自然是沒有接的。
但他心裏不免也略微疑慮,手下甲的此舉在這時多少顯得突兀。
下一秒傅令元便恍然,根本不突兀——
房間裏突然傳出一段傅令元的聲音。
“林夫人,陳家的人在找你。”
“你過得很辛苦吧?阮阮和我說過一些你們在城中村的生活。”
“陳璽的兒子最近回來了。他在大力地找你。他本來早該找到你了。是我的人誤導了他的方向,讓他又給查偏了。”
“……”
這……
阮舒迅速反應過來,這是林璞曾經匿名發過給她看的,傅令元在林宅佛堂裏與莊佩妤的見麵!是當時兩人的對話!
這種時候播放這個東西,當然不是給她和傅令元聽的,而是給陸少驄!要向陸少驄揭穿的,也不僅僅是傅令元對陸家的別有居心而已,還是她和莊佩妤與陳家的關係!
這是進一步B迫傅令元不得不和陸少驄動手!
陸少驄則正處於呆怔的狀態,貌似還沒消化過來對話中的意思。
手下甲非常體貼地讓自己的手機重複播放了一遍。
“這是……”陸少驄前一秒尚困惑地喃喃,下一秒便霍地扭頭看阮楚,恢複滿麵的陰鷙,“你到底是誰?!”
他的手臂勒緊。
阮舒不禁咳了咳。
手下甲又一次發揮他的體貼,邦忙確認答案:“陸小爺,你手裏抓著的這位阮小姐,就是你們尋找已久的陳璽的私生女。”
“不對!不可能!陳璽在外麵的那個女人和私生女,已經和陳青洲一起死在靖灃了!”陸少驄搖頭否定,否定完之後望回傅令元,“是你!又是你!你拿別人頂包了!所以兩億現在在你手裏是嗎?!”
傅令元的眸色越發深,眸底的鋒芒更甚,對陸少驄不做任何回應——也沒什麼可回應的。
陸少驄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你他媽的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情?!”陸少驄暴動地發飆。
傅令元仍舊沒有說話,兩隻眼睛隻一瞬不眨地盯準陸少驄握槍的那隻手——因為桎梏阮舒需要花費陸少驄很大的力氣,所以陸少驄此時握槍的手反而是他那隻受傷的手。
不知道是因為他現在情緒的激動,還是毛病又開始發作,手在隱隱顫抖。
雖然扣動扳機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勁兒,但以陸少驄的那隻手,必然是比正常人要不靈活的。
不靈活,那麼扣動扳機的速度也就不那麼快。傅令元目測著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到陸少驄那邊的距離,心思飛快地轉動。
一旁的手下甲正再次提醒陸少驄:“陸小爺,這位阮小姐同父異母的哥哥是陳青洲。”
“陳青洲……”陸少驄喃喃。
“是的,陳青洲。”手下甲徐徐道,“就是那個弄廢了你的手讓你不能像正常一樣生活的陳青洲。”
陸少驄瞬間安靜下來。
他比方才稍稍低下了頭,叫傅令元看不到他此時的具體麵容。
但傅令元感覺得到他自他身、上彌漫而出的漸漸濃烈的戾氣。
傅令元皺眉。
手疾,陸少驄最大的心魔。
他再清楚不過陸少驄有多痛恨陳青洲。
恨意遷怒到黃金榮身、上不就已經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陸少驄對阮舒的注意力,恐怕已經完全在“陳青洲的妹妹”這個身份上。
阮春華就是在一步步地B陸少驄對阮舒動手,同時也就在一步步地B他對陸少驄動手!
這邊阮舒很想推開陸少驄。
她其實可以感覺到堵在她太陽穴上的槍並沒有被拿穩,應該是在顫抖,所以槍口一會兒靠上來一會兒又離開。
她懷疑是陸少驄的手疾可能再度發作了。
可不行,剛剛被陸少驄敲的那一下,她還沒緩過來,她完全沒有把握。雖然知道,阮春華一定讓她死,但她也知道,傅令元恐怕連傷都不願意讓她受,何況隨著阮春華對傅令元的B迫的加深,陸少驄的武器已經從小刀升級為手槍了。
她若輕舉妄動,就越可能讓傅令元入了阮春華的套。
傅令元現在一定在想辦法,想辦法把她先從危險的槍口下脫身。
正忖著,陸少驄陰冷的嗓音貼在阮舒的耳邊一字一頓地傳出:“陳青洲的妹妹是麼……”
每一個字節幾乎就是一個重音。
拖長的尾音則似冰冷的毒蛇吐著信子,叫人深切地感受到從腳底直貫上來身體的那種寒意。
阮舒的汗毛在她無意識的狀態下紛紛豎起——這回陸少驄可能是真對她起了殺心了!
傅令元自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知道陸少驄接下來究竟要幹什麼,反正終歸是沒辦法再等!
就是這個時候了!先把陸少驄的武器打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