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背後的通天神樹上,站著一頭五彩斑斕的巨鳥,半人高,鮮紅的兩翼收攏,藍紫色尾羽星芒樣散開,小小的黑眼珠子輕蔑地打量瑟瑟。
那副淩人的氣魄,像是要叼了她飛天。
——這就是活的金剛鸚鵡?
瑟瑟咋舌,武周舉國瘋狂崇拜彌勒,大江南北的寺廟、富戶爭相以重金聘用高手,繪製《彌勒經變圖》。畫中的彌勒佛或站或坐,或俯瞰眾生,姿態各異,但頭頂總有神光萬丈,腳下踏著金剛鸚鵡、仙鶴、白鹿、孔雀等等祥瑞。
仙鶴、白鹿就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碩大花俏的鸚鵡。
隻顧著琢磨,瑟瑟遲遲沒有開口稱頌,已是冒犯了天威,李仙蕙忙膝行擋在前麵替她解釋。
“聖人恕罪,小妹長於僻陋之所,耳目閉塞,不知宮中供奉祥瑞,聽岔了鸚鵡話頭,才鬥膽直視天顏。”
說著,她扯了扯瑟瑟的衣袖,卻沒回應。
“禦前失儀——”
張易之就這麼笑著質問,“該當何罪?”
李仙蕙又驚又怕,但瑟瑟正讚歎地在腦中勾勒。
正大圓潤,眼皮深重,雖已年近八十,眼珠子還是那樣明亮靈活,重重金珠寶冠遮掩了白發——
啊,女皇竟生了張與彌勒一模一樣的麵孔!
“李四娘?”張易之又再提聲喝問。
瑟瑟醒過神來忙叩頭。
“爺娘不曾教導我識字,日日隻拿一部《大雲經》命我背誦,所思所想,唯有彌勒現世的諸般吉兆,所以我遇事大驚小怪,驚了聖駕,實在罪該萬死。”
“你不識字?”
張易之不信,餘光掃過腳下三個女郎。
兩個小的還好,李仙蕙的大袖衫寬軟懈怠,頸後鬆鬆翻扯開,露出寸許弱骨豐肌,白膩的肌膚隨著呼吸震顫,軟敦敦好似才上桌的嫩豆腐。
全是他盤子裏的菜,張易之得意的一笑,款款捋了捋長袍下擺。
“廬陵王的詩才擱在神都不拔尖兒,可在房州……隻怕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吧?”
他故弄玄虛地頓了頓,待吊起女皇的注意力才繼續。
“臣聽聞房州有個算命的狂生姓汪,常與廬陵王詩歌唱和,有‘珠簾星卷,巧梳嬋鬢’等浮豔贅語,所吟誦者,分明是赫赫王居,而非尋常寺廟宅院。”
“有這等事?”
女皇倏的睜眼,從軟榻上撐起身。
通花織錦的小毯從膝頭滑落,幾個宮女圍上來,被張易之一揮而散。
“些些小事,容臣慢慢稟告——”
張易之挽起鑲滾雲水紋的大袖,輕飄飄一伸手,就把女皇摁了回去。
可歎張易之身為男子,享高官厚祿,人前體麵十足,侍駕卻穿了身時下女子喜愛的春水藍絲袍,外罩出爐銀單絲羅,浮花浪蕊般攀附在龍袍之側,簡直叫人恍然大悟,而今這世間,究竟男為尊,抑或女為尊?
瑟瑟看得砰砰心跳,須臾不舍得挪開眼神。
那隻手大膽地停在女皇肩頭,時而揉捏時而輕撫,輕重之間拿捏精妙,而那事主微微頷首,神情很是享受。
“朕哪裏著急啦?”
女皇嗔怪內寵,轉臉朝向李仙蕙時還帶著鬆弛的笑意。
“朕是高興,他在外頭十來年不曾自苦,知道蓋幾幢房子,納幾個姬妾,人一輩子說到底,還是要想得開。大郎、二郎但凡有他這般心胸,如今朕的膝下,也不至於空空落落。”
說的是十餘年前被她賜死的長子李弘和次子李賢。
顛倒黑白——
瑟瑟急急低頭,裝作懵懂不知前事。
李仙蕙使個眼色給半晌沒動的李真真,一起躬身,“聖人說的極是。”
張易之進宮四年,也快三十歲了,笑起來還有點稚氣,亮晶晶的眼睛一轉,沒放過三姐妹任何細微的神情。
“廬陵王當初離京,隻有王妃陪在身邊,回來卻添了好些子女,比幽居宮中的皇嗣兒孫還多,真是福澤深厚。”
說起李顯在房州所生子女,李仙蕙一無所知,不敢貿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