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
經過近4個小時的車程，車子駛到了平江渡口，過了江，就是平江鎮。潘登7歲的時候，全家搬出了平江鎮，到離鎮子300多公裏的城市生活。17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回到故鄉。
平江鎮三麵環水，沒有橋梁，人們隻能靠渡船過河。那年潘登5歲，要到河對岸上小學，坐的是由擺渡人撐的小木船，小木船一次可以搭載10個人，每人1毛錢。收好錢，擺渡人吆喝一聲，“開船咯”！唱著曲調婉轉的水上歎歌，吱吱呀呀的搖著木漿過河。擺渡人所唱的歎歌，隻有一個調，但是歌詞卻十分隨性，看到什麼就唱什麼。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感謝河水養育人們，祈禱風平浪靜，魚蝦滿倉的，乘客聽膩了，也會嚷嚷的叫著換一首，於是，擺渡人口中的歌詞就會變成心酸的訴苦，感歎生活艱苦，這時，有頑皮的人會大聲的打斷歌聲，“哎哎哎，別老唱些衰的，來個喜慶的聽聽。”見慣了這種情形的擺渡人也不在意，張嘴就唱。
大兄啊，
我祝你吉星高照，
又祝你生意興隆啊。
今日過河你兩手空空，
十足個窮鬼。
明日歸來你穿金戴銀，
討得個地主婆啊！
……
歌曲還沒唱完，一船人就忍不住哄笑那個好事者，那個人滿臉通紅，想罵娘，但是這擺渡人唱的歌好像又是在祝福他，也隻好挨下這自找的悶拳。
對於孩子來說，擺渡人唱的什麼內容他們不關心，曲調單一也無所謂。因為擺渡的真正樂趣並不在此。
天氣炎熱的時候，不知是誰第一個把腳丫伸進河水裏，這一舉動深得孩子們的歡心。隻要是小孩上船，十有八九會把鞋脫了，挽起褲腳，把腳丫放水裏歡快的嘩啦嘩啦的踢起一朵朵浪花。剛開始還被大人勸阻，擔心掉河裏，但是久了，大家也見慣不怪，一些大人也加入玩水的行列。河兩岸的距離200多米，有水性好的孩子，幹脆連船都不坐，索性把衣服和書包頂在頭頂，遊泳過江，隻為省下錢買零嘴。潘登在江邊長大，水性極好，經常遊泳上學，母親知道了必少不了一頓好打。然而自從有個學生被淹死後，學校才緊張起來，每天組織老師輪流看護送學生過河。
“嗚”，一聲長長的船鳴聲，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現在的平江渡口，沒有小木船，也沒有唱歌的擺渡人了。平靜的江麵上，一艘渡輪緩緩停泊靠岸，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等候在岸邊的車子和行人慢慢上船了。這艘渡輪不僅可以坐人，還可以拉車，一次可以裝10餘輛車。潘登跟著車隊，把車開上渡輪，這是他第一次坐著鐵皮的渡輪過江。上了渡船，人都要離開車子。扶著渡輪的欄杆遠眺，江上和風迎麵吹來，渡輪駛到河中間時，粉紅的夕陽已經被遠山遮擋大半。夜色越來越深，在河的另一岸，草木蔥蘢，幾隻白鷺在江邊的竹林上空偏偏飛翔。
不到10分鍾，船駁岸了，這艘渡輪上隻有4輛車子，他上車發動引擎，車子剛下渡輪。一塊牌匾映入眼簾：旅遊名鎮“平江古鎮”歡迎您。
“我回來啦！”潘登心裏有股莫名的激動，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辭職後浮現在腦海的，全都是老家的種種景象，像是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呼喚他回來。或許這就是人們說的落葉歸根吧，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自己的念頭，還沒老呢，就想歸根了。
經過一段蜿蜒的林蔭小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在小路的盡頭，幾座房子出現在視野裏，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小鎮的街道是五六米寬的石板路，不能行車，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憑著兒時的記憶，步行回家。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把人的影子拉得好長。一隻白貓快速橫過街道，停在房屋的角落，回頭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喵的一聲打個招呼，又鑽進黑夜中。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幾個人形色匆匆的走過，從質樸的衣著看得出是鎮上的居民，正趕著回家吃飯呢。潘登借著路燈看了看表，此刻已經7點半了，如果此時他還在城市裏，說不定還堵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