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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0(2 / 3)

景晏在一個賣小擺件的攤子前駐足,他一眼就看中了一個玉羊擺件,拿在手裏把玩了好一會兒。

那擺件隻有巴掌大,說是玉質都勉強,隻是顏色近似玉的通透石頭,雕工更是極為一般,不知為何景晏竟對著它看了又看。

賀玄卿見他喜歡,在一旁提醒道:“阿晏,喜歡就買下來。”

景晏聞言像小朋友一般依依不舍的將手裏的東西放回攤子上,低聲道:“謝夫君美意,隻是這小玉羊像極了小時候母妃給我做的玩具而已。”

原來他的阿晏是想母妃了,可他怎麼忘了,他的阿晏就屬羊,明年就該本命年了。

賀玄卿笑笑沒說話,轉身低聲吩咐追雲,把那玉羊買下來,並告訴他,王妃的目光在哪裏停留的時間略長,就把東西買下來,讓他回府慢慢賞玩。

二人逛累了就隨便找家小攤坐下休息,小攤子桌椅板凳都矮,景晏坐著尚且有點憋屈,更不要提高大的賀玄卿了,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景晏捧著粗瓷大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奶茶潤嗓子,

這奶茶自然是比不得府裏的,但喝起來苦鹹苦鹹的,像極了嚼老樹葉子是景晏沒想到的,雖說他們用的磚茶肯定不是上好的二四茶,難道這就是牧民喝的三九茶?

賀玄卿看他垂眸盯著桌麵怔愣著出神,問道:“阿晏在想什麼?”

景晏抬眸看向坐在小凳上的人,悠悠說道:“夫君,我在想他們用的磚茶是哪一種,也不知是從哪買來的。”

賀玄卿將手中的奶茶碗放到桌上,無處安放的長腿碰到了木桌的邊緣,桌板發出“吱嘎”一聲。

“咱們草原製作奶茶的磚茶有“二四”、“二七”、“三九”之別,二四最好、二七次之、三九最差,這裏的茶恐怕用的都不及三九磚茶,可能是在茶商那裏收來的茶葉沫。”

“茶商?據我所知隻有中原產茶,是中原茶商嗎?兩國關係如此緊張,竟然還有貿易往來?”

賀玄卿道:“利字當道,哪有不動心的,他們可以賄賂當地官員下通牒文書、賄賂官兵幫其打開城門,你可知,在草原腹地一塊茶磚能換一隻羊。”

在中原,茶磚這種粗茶根本無人問津,就連販夫走卒也是喝高沫的,沒想到在交通閉塞的草原,易於存放的茶磚竟然如此值錢。

景晏思忖片刻道:“果然是‘缺為貴,少為鮮’。剛剛在集市上我也看到了不少草原獨有的貨品,不知道到了中原是不是也能換回‘一隻羊’呢?”

賀玄卿帶著溫柔的笑意望著他示意景晏繼續說。

景晏被狼王的目光盯的心裏發毛,不知自己算不算妄議朝政,他忽覺不妥,眸光微動,聲音也低了幾分,道:“我也隻是忽然想起來亂說的。我看集市上有不少外邦的商人像是來進貨的,說明我們的貨物在他們的國家有價值。比如我,看到這裏的東西都很好奇,什麼都想買,如果這些東西出現在中原,那他們會不會都和我一般?”

他偷偷打量賀玄卿的麵色,看人並無不虞之色,便試探著繼續道:我在想,如果將別國沒有的東西主動賣過去,再將一些成色極好的東西賣給他們的貴族,會不會能讓百姓多賺些錢,生活更富足些。”

賀玄卿看著說話遮遮掩掩的人,心中既歡喜又心疼,他開心的事景晏開始站在君主的角度為草原的子民們考慮了,在他眼裏頗有‘母儀天下’的風範,難過的是他愛了兩世的阿晏竟然還提防著自己,說話還要七拐八繞的才行。

他根本按捺不住自己心裏的喜悅,直接道:“阿晏是說互市?”

其實賀玄卿也早有此意,但奈何此事牽扯甚多,需要從長計議,沒想到他的阿晏竟和自己想到了一處。

景晏摸不透他的心意,奉承道:“這些事我不太懂,我說的都是自己剛剛看到的,小打小鬧而已,倒是夫君說的互市也許能讓茶磚沒那麼金貴了,隻不過不知這互市難不難……”

“阿晏說了,便不難。”

景晏慢慢說道:“如果是這樣,集市上的寶石、銀飾、配飾和好些叫不上名字的奶製品這些都可以互市,中原人肯定沒見過;到了數九寒天還可以販賣牛羊肉,因為冬天寒冷,鮮肉方便儲藏,在途中不易壞,當然也可以販賣活的,但是價格可以更高,而中原的糧食、布匹、藥材等可以通商過來。既能用咱們的東西換到中原的好東西,又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牧民還能靠賣牛羊多賺點銀子,夫君你說這樣可好?”

景晏越說越興奮,他目光閃爍的望向賀玄卿,發現對方正帶著笑意的回望自己。他有些慌張,小聲找補道:“不過,馬匹就不要賣給中原了,咱們還得留著打仗用呢。”

他可愛的模樣逗樂了賀玄卿。

“沒想到吾妻剛嫁過來就為百姓的生計著想,得阿晏者,夫複何求?”賀玄卿握著他的手微微傾身,低聲道,“馬匹賣給他們也沒關係,沒有我們的水草,養不出這麼健碩善戰的馬兒。互市這件事我也在打算,現下你嫁過來了,兩國關係有所緩和,我會將這件事提上議程。”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百姓之福。”

“都是托了我們阿晏的福。”賀玄卿心情大好,他說完還“吧唧”親了景晏的手背一口。

景晏最怕在外麵和狼王膩膩歪歪,而且追雲的白刃還坐在旁邊那桌,肯定都看到了,這也太難為情了,被親了一下手的人立刻紅了耳根,抽回手就要走。

賀玄卿也不惱,取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去追自己的王妃。

第9章 孤女

二人從茶攤上出來沒走幾步,景晏忽然身形一頓,賀玄卿扭頭再看他時,之間他素日裏白皙纖長的手正抓著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的胳膊,那人手重還拿著自己剛剛給景晏的荷包。

很明顯,他們是遇到小偷了。

一般來說,小偷的偷竊手法都是極快的,而這小男孩卻被抓了個正著,人贓並獲,不知是他年紀太小學藝不精還是景晏本就機警、反應迅速。

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被捉住的男孩顯得異常單薄瘦弱,穿的也破爛,臉上更是髒兮兮的,唯獨一雙大眼睛光亮異常,惡狠狠的瞪著景晏。

賀玄卿剛要上前,景晏怕他嚇到那孩子,遂攔住他。

自己冷聲道:“才多大就出來偷?”

“要你管!”

男孩瞪了景晏半晌,景晏不說話,隻是垂眸回看著他,隻是冷眼看著他。男孩被幾個大人圍著逐漸心虛,他開始試著掙脫,見實在掙脫不開,便張口狠狠的咬上景晏的手。

景晏吃痛“嘶”的一聲鬆了手,男孩攥緊荷包便想跑。

白刃見狀兩步就擒住小賊的肩,將小男孩再次抓了回來。

“阿晏,讓我瞧瞧有沒有被咬傷?賀玄卿緊張的牽起景晏的手,仔細的看了又看。

在大庭廣眾之下賀玄卿如此反應到讓景晏有些不好意思,他抽出手,在狼王麵前擺了擺,笑道:“沒事,小孩子能有多大力道。你看,沒有破皮。”

賀玄卿不依,將他的手捉在手裏借著陽光又仔細端詳了一遍,確認連淤血都沒有才勉強放下心來。

小男孩一看就是個老手,見逃不掉就大喊:“大人欺負小孩!救命!我不認識他們,他們要拐我!”

賀玄卿本就討厭這小賊,現下男孩又傷了景晏,賀玄卿本就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王妃,這小賊又不合時宜的大喊大叫起來,賀玄卿臉上更是閃過不悅。

他銳利深邃的黑眸撇向吵鬧的男孩,那人對上狼王陰冷的眼神時,不禁心中一顫,說話也結巴起來,他轉過頭試圖逃避。

景晏也察覺了,他用身體微微擋住賀玄卿,生怕他傷了那瘦小的孩子。

眾人聽了統統過來圍觀,小男孩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景晏也不慌,先對各位答禮,而後提高聲音道:“各位,這惡劣小童偷到了在下的荷包卻還惡人先告狀,我的荷包還在他手中,各位不信可看。”

景晏想去拿荷包卻發現已經不在男孩手中,他心道不好,如果不是人贓並獲恐怕在這人雲亦雲的集市上要百口莫辯了。

賀玄卿見狀穩步來到男孩麵前,巨大的身形迫使人不得不仰望才能看清他的臉。男孩怕他,劇烈的掙紮起來,口中還喊道欺負小孩兒。

隻見他迅速出手,在男孩的衣服極為隱蔽的夾層中拿出了荷包,賀玄卿也不說話,隻是拿著“贓物”給大家看。

男孩還在說著他們汙蔑自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繡著金線的嶄新荷包恐怕不是這個小叫花子的所有物。

人群中有人認出男孩是慣偷,甚至有人說要把他抓到官府。

景晏看大家越說越激動,怕男孩真被送了官府,一時情急,在沒與賀玄卿商議之下便自作主張。

“諸位聽我一言,稚子年幼,送去官府恐怕少不了一頓板子,咱們都是做父母的,看到孩子受苦心痛至極,不如先交給我,我會將其送回家中,讓他的父母嚴加看管,各位意下如何?”

看客七嘴八言,追雲讓大家散了,眾人也漸漸不再圍觀。

景晏在賀玄卿耳邊低語道:“抱歉,夫君,剛剛我自作主張要把他送回去……”

賀玄卿收起了臉上的冷意,溫柔的答道:“無妨,阿晏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幾人把小男孩帶到附近一處僻靜的巷子裏,賀玄卿讓白刃和追雲各守一邊,免得人跑了,自己則站在景晏身前,靠在牆邊雙手抱肩,無處安放的長腿橫在二人之間,把會咬人的小賊和他的阿晏隔開。

他也不說話,隻是饒有興致的欣賞自家王妃要如何處理這件事,畢竟上一世自己沒陪景晏逛集市,更沒有遇到這個小偷,他不介意陪景晏做各種事。

隻有他知道剛剛處變不慌的景晏,在發現小賊手裏沒有荷包時到底有多緊張。

景晏冷聲道:“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出來偷的?家裏可還有什麼人?”

男孩依舊惡狠狠的瞪著他,“不用你假惺惺的!大不了打死我!”

景晏看著不服氣的男孩,彎下腰平視他,賀玄卿立刻警覺起來,景晏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繼續道:“打死你做什麼?聽你說話像是中原人,怎的小小年紀就流落異鄉?”

男孩沒有答話而是反諷道:“你一個中原人,竟然委身於草原異族,真是可恥!”

景晏聞言一怔,他緩緩直起腰,麵色說不出的奇怪。

賀玄卿怕景晏真的多心,道:“阿晏,我看幹脆把這小賊打死算了!”

景晏拍了拍他道:“無事。”

而後對男孩說:“你父母親人可有死於草原人刀下的?還是與他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他們是低賤之人嗎?為何嫁與他們就是可恥?如果他們低賤,中原又怎會和親?還有你,現在站在的這片土地不是中原。”

一連串的問題讓男孩啞口無言。

他又問道:“你怎知他是我官人?”

男孩不屑道:“剛剛你在街上叫他夫君,還說自己擅作主張,真是沒骨氣。”

景晏笑道:“你偷聽我夫妻二人的低語,就算有骨氣了?”

“不那不是偷聽!是你們說話聲太大了!”

剛剛景晏說話聲並不大,加之街上聲音嘈雜,若不是習武之人,根本聽不到他們說話,可看這孩子又不像有功夫的,莫不是個聽力過人的天才?

“同樣作為中原人,如若你遇到難處我可以幫你。”景晏拿出荷包遞給男孩,聲音柔和了一些道:“這些夠不夠,不夠我還有。”

他示意賀玄卿拿錢,賀玄卿遞給他一錠銀子。

正在男孩看著眼前的銀子猶豫時,景晏將荷包送上前,繼續道:“既然你不想說就拿錢去吧,但以後切不可再偷了。如果不能維持生計可以來城中主街的宅子來找我,我姓景。”

男孩伸出手,顫抖著接過荷包,小聲說:“夠了……”他看了一眼景晏,又快速地低下了頭,“夠我安葬母親了。”說完,他竟小聲的抽泣起來。

景晏見狀,心中泛酸,想起自己的母妃,恐怕也是今生再難相見了。

他歎了口氣,問道:你可還有親人?在城中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男孩搖了搖頭,抹掉眼淚,“噗通”一下跪在景晏麵前,扣頭道:“恩人!您的教誨我記下了,來日必將重謝。”

景晏扶起他,給人擦了擦眼淚道:快起來,你怎落到如此地步?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男孩再次跪下,指著白刃,懇求道:“希望恩人準許我和他學功夫,為父報仇!”

“報仇?”景晏拉著他來到牆邊的草垛上坐下。

男孩其實是女扮男裝,名叫葉一,本是嘉州知府獨女,父親被誣陷獲罪,她和母親在流放途中被搶去了錢物,他們看他和母親生的貌美,就起了歪心,想把她們賣掉,不料母女二人中途逃脫,可她們不敢回中原,隻能輾轉來到草原,可惜她母親身體不好,沒多久便病死了,臨終前,母親讓她女扮男裝,以免被壞人覬覦。

景晏心中不忍,側過頭,目光落在賀玄卿身上,仿佛在與他商議是否能將這孩子帶回。

站在牆邊的狼王口中叼著一根草棍,痞氣一笑,含糊道:“全憑夫人做主。”

景晏對賀玄卿展顏一笑。

他對祝一說道:“日後你可安心住在府裏,也可以學功夫,能不能學好要看你的資質,一旦入府便不可再將報仇二字掛在嘴邊,你可願意?”

祝一目光堅定的看著景晏,鄭重的點了點頭。

景晏吩咐白刃先帶孩子去安葬她母親,隨後帶她回府。

賀玄卿今日算見識到了自家王妃處變不驚的穩重恩威並施的手段,上一世自己好像小瞧了他的阿晏。

二人手牽手漫步在回去的路上。

賀玄卿佯裝好奇的問道:“阿晏,嘉州在什麼地方?”

景晏想了想,答道:“嘉州在中原南部,那裏物產豐富,稱得上是魚米之鄉,很多官鹽都產自那裏,而且嘉州還有繁華的港口,確實是個肥差。不過,現在的嘉州可是國舅爺的地盤。恐怕是祝一的父親得罪了國舅爺,亦或是不肯與其同流合汙。”

賀玄卿不經意的問道,“葉一父親的事情,阿晏怎麼看?”

“夫君抬舉我了,我不過是個無學無術的皇子,自然是不懂這些的。”

聽到景晏如此謹慎又敷衍的回答,賀玄卿知道他並未對自己放下防備,看來,這小家夥還是不信自己,真真像是一頭喂不熟的小狼。

第10章 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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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功夫

第二日,外麵天已大亮,臥房的門還是緊閉著,屋內令人羞紅臉的味道還沒散,床榻被軟煙羅床幔籠罩著,隻能看到裏麵的虛影兒。

擾人清夢的光線被攔在外麵,賀玄卿披著中衣斜倚在床頭,結實又充滿力量的肌肉露在外麵,懷裏的景晏睡的不太安穩時不時的皺起眉頭,鴉羽一樣的睫毛時不時的輕顫。賀玄卿低頭親了親他的臉頰仿佛在給睡夢中的人安撫,手上把玩著景晏的一縷烏發。

他就這麼盯著景晏的睡顏看了一個時辰,卻怎麼也看不夠。

外麵的天色不早了,賀玄卿糾結再三,還是附在人耳畔輕聲說:“心肝,別睡了,咱們起來練功好不好?”

景晏皺了皺眉,翻了個身,不理他。

昨夜景晏確實答應了賀玄卿要和他學功夫,可他那是被逼著說的,狼王壞極了,讓人坐在自己懷裏攥著他,就是不給人個痛快,還一個勁兒的在景晏耳邊蠱惑,反複問他願不願意隨自己學功夫,隻有說出來願意才行。

景晏被逼出了淚,側頭用泛紅的眼看他,好像再說都是你逼我的,不作數。狼王看到阿晏這幅樣子卻不管這些,隻是更起勁兒折騰,讓他挺起身、死死的抓著自己的胳膊。

……

狼王無奈,隻得附在他耳邊再次輕聲哄道:“外頭的天都大亮了,昨晚你答應過我的,今日和我學功夫……”

景晏被人擾了清夢本就來氣,再聽到昨夜更是一肚子火,直接將手邊的軟枕砸向身後的賀玄卿。

狼王一個措手不及,正中麵門,他也不敢吭聲,揉了揉被撞疼的直挺的鼻梁,心想,早知道就不把這軟枕做的這樣高了,雖說用著方便,可用這個打人也忒疼了些。

他把枕頭扔下床,繼續湊上去討好的在人耳邊聒噪。

見景晏就是不理他,狼王無奈,隻能使出殺手鐧,手也假裝不規矩起來。

“你要是再不起,我就再來一次。”

景晏聞言立刻醒了,坐起來戒備的盯著他。

賀玄卿看著他的心肝寶貝努力睜開眼瞪他的樣子簡直可愛極了,他不僅湊上去親了親景晏,柔聲道:“好阿晏,快起來了。”

昨夜景晏被迫伺候賀玄卿沐浴,本來隻能容納一人的浴桶非要坐兩個人,弄了一地水不說,出來時,扶著浴桶邊沿的景晏還差點摔倒,最後無奈隻能主動靠在狼王的懷裏。賀玄卿對自己的王妃的主動很是受用,到了榻上更是不肯放過他,甚至還哄著人墊上軟枕,這才讓景晏哭啞了嗓子。

本就疲累不堪的人還要被拽起來練功,對比狼王那副神清氣爽的樣子,景晏心裏煩躁的很。

二人用過早飯,來到院子裏。

一身勁裝的賀玄卿特意找了一塊樹蔭讓景晏紮馬步,恐曬著自己的寶貝王妃。

一肚子氣的景晏,自然是不配合的,隻是微微屈膝站在原地,本該擺好的手也像拿不起來的一樣,無力的垂在身側。

賀玄卿教他拳法,他就亂打一通,甩胳膊甩腿,甚至還有幾下打在狼王身上,賀玄卿給他講解發力要領,他就假裝聽不懂,賀玄卿教他口訣他更是成心背錯。

最後賀玄卿敗下陣來,他知道景晏是真生氣了,他忘記了上一世自己的小心肝就是有起床氣的,但是很少表現出來。最近的事情實在讓他心有餘悸,他怕自己什麼時候一個疏忽,就要再次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賀玄卿不敢想,也不能承擔這種後果,雖然他在景晏身邊加派了人手,但以防萬一,他必須要教景晏幾招,讓他在關鍵時刻自保。

“今天晚上不許再胡鬧,明天我才好好練功!”鬧脾氣的王妃將擦手的帕子扔在水盆裏,濺了狼王一臉水。

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狼王也不惱,隻是抹了一把水,追著景晏商量道:“就一次,一次好不好?”

景晏心裏明白,賀玄卿是為了他好,從君臣的角度來講,狼王不僅親自教他功夫、還求著自己學,自己的小性兒也該適可而止了,不然賀玄卿惱了,失寵的還是自己,反倒得不償失。

雖然景晏心裏的氣還沒消,可這人畢竟是君王,他已經給自己台階下了,自己也不能再任性。他看著的狼王委屈巴巴的臉,也隻能點頭同意。

賀玄卿開心的抱起景晏轉了個圈,感歎道:“我的好阿晏。”

景晏隻覺天旋地轉,他輕輕推著賀玄卿的肩讓人停下,自己小聲道:“夫君,快放我下來,這……不成體統。”

到了晚上,雖然隻有一次,但賀玄卿卻作弊,抱著人用巧勁兒磨,就是不給人一個痛快,到最後還是要景晏求著他、哄著他,好話都說盡了才行。可憐的王妃被弄得狼狽極了,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喘著粗氣,他自己卻紋絲不動,還是把景晏折騰的筋疲力盡。

第二日,景晏無法,隻得頂著黑眼圈起來練功,晚上早早的和衣而睡,這是擺明了不讓賀玄卿碰,他總不能變態到半夜把已經睡著的妻子拖出被窩做那禽獸之事。

第三日賀玄卿長記性了,早早回到寢殿,結果吃了個閉門羹,景晏鎖了門。

若蝶哆哆嗦嗦的在門裏麵回稟道:“主子……王妃睡了,他怕有賊,特意讓奴婢鎖了門,誰也不能進……主子恕罪……”說到一半還嚇得拿餘光不停的瞟坐在一旁淡定看書的景晏。

景晏也不理,好像故意示威一般。

賀玄卿轉身從院子裏出來,留給寢殿一個落寞的背影,如果此刻他有耳朵和尾巴,恐怕早已耷拉下來了。

他心中懊惱,自己可是讓中原聞風喪膽的狼王,竟然被自己的妻子鎖在屋外……果然還是自己的錯啊!

他踱步到書房,沉聲吩咐陸信給他準備一床鋪蓋,他要在書房的偏殿睡。

陸信雖長得俊但卻是個隻懂練武的人,他不明白主子為什麼要受這份委屈,直言道:“主子,您可是狼王,這也……太委屈了,王妃……王妃他……。”

賀玄卿剛剛的悶氣一掃而光,理直氣壯的教育他道:“你懂什麼,我這是尊重夫人!”

陸信被訓的閉了嘴,可是他不懂……

第四日依舊如此,景晏早早起來站在院中等著賀玄卿和他學功夫。

見賀玄卿來了淡淡道:“師傅。”

賀玄卿低聲喚了一聲:“阿晏……”那聲音帶著委屈和自責,可憐極了,好像在指責景晏的不近人情。

景晏就當沒聽到,隻是拉開架勢紮馬步作為熱身,隨後的一招一式認真學習,可謂是心無旁騖,假裝看不到狼王的目送秋波。

當晚,不出意外的,還是把賀玄卿關在了門外。

景晏生氣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也深知欲擒故縱的道理,畢竟這是自己父皇寵妃賢貴妃的慣用伎倆,每次廣元帝不僅不生氣還能得到更多的垂憐。

第五日,沒有美人在懷的賀玄卿輾轉難眠了好幾日,實在是忍不了了,想他堂堂狼王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氣呢,今天他就要一振夫綱!

景晏穿著練功服從房裏出來,賀玄卿殷便勤的迎了上去,眼中盡是訴不盡的柔情,他扯住景晏的衣袖,小聲道:“阿晏這麼早起,辛苦了。”

“夫君教我功夫才辛苦。”景晏抽回衣袖正了正護腕,後退一步,禮貌回答。

賀玄卿看著冷漠的景晏再次沒皮沒臉的貼上來,湊到他耳邊,聲音帶著哀求道:“阿晏,你就讓我回去睡吧,現在府裏人都笑話我,明天整個都城都知道我被自己的王妃趕出來了,你讓我顏麵何存。”

景晏不理他那茬,不冷不熱的問道:“夫君,今日教我什麼?”

賀玄卿頓了一下,正色道:“今日為夫教你認一認人體經脈,學點穴功夫。”

他抬手就摸向景晏的關元穴,嚇得景晏紅了臉,拍開他的手,趕緊後退兩步,壓著聲音道: “光天化日的做什麼!”

景晏怎麼也沒想到,堂堂狼王竟然如此無賴,軟的不行竟然直接上手!

賀玄卿眨眨眼,一臉無辜的說:“認識穴位啊,關元穴可是習武之人的命脈所在,是最脆弱的地方。要不我讓阿晏摸回來。”

說著他就抓起景晏的手,讓他摸自己的關元穴。

“夫君你!”

景晏沒他力氣大,抽不出手,隻得將手握成拳,不去碰那裏。

賀玄卿卻得寸進尺,用另一隻手把人緊緊的圈進懷裏,景晏的手躲不過,與狼王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在景晏耳畔撩撥道:“阿晏,我教你的這招隻對你夫君有用,你可不許對別人用!本王連身上最大的弱點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應該獎勵我點什麼?”

景晏婚後日日被賀玄卿寵愛,冷不丁的幾日不在一起,反倒有點想他,現在被他抱著,屬於賀玄卿的味道直往人鼻腔裏鑽,沒羞沒臊的話更是不絕於耳,更何況自己手心也傳來了異樣,他也被撩的起了火,覺得自己的麵頰都微微發燙。

他仰頭望著自己的夫君,心想也該給他一些甜頭了。

景晏緊張的舔了一下唇,微微則過頭,張開嘴輕咬了一下狼王的喉結,濕軟的舌尖有意無意的掃過喉結的最高點。

他害羞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邀功似的看著狼王,小聲道:“夫君,這個獎勵夠嗎?”

賀玄卿沒想到他的阿晏這麼主動,隻覺得剛剛那下讓自己的心裏起了火,他眸色幽深的盯著景晏,好像在打量即將被拆吞入腹的獵物一般。

“你覺得呢?”

低啞的聲音在景晏頭頂響起,他有些怕,不敢直視狼王,更不敢回答。下一秒,賀玄卿放低了身體,將自家王妃直接扛在肩上,走進了好幾日都未踏足的屋子。

“唔,夫君別撕……光天化日……成……成何體統!”

第12章 納妾

天氣慢慢轉涼,入秋之後的草原早晚寒意十足,還下了幾場的秋雨,也不知是夜裏被折騰的狠了著了涼,還是景晏帶著汗出門沒添衣裳,竟然莫名發了幾日低熱。

一開始,景晏並不想驚動賀玄卿,趁他不在時悄悄的猛灌熱茶,想著發發汗就能把低熱壓下去,還在狼王麵前強打精神,陪著人吃飯、聊天。可誰承想弄巧成拙,深夜賀玄卿發現自己懷裏的人變得滾燙時,才意識到景晏起了高熱,小臉都燒的紅撲撲的。

賀玄卿看著像嬰兒一樣蜷縮在一起的人,心也跟著揪了起來。那幾日,狼王的臉上一直帶著散不開的陰鬱,誰都不敢再惹他不快。

他怕景晏再著涼,特意命人燒起地龍,白日也不許出門,把人關在家裏。

景晏在家百無聊賴,倚在貴妃榻上賞著窗外貴如油的秋雨,整個人昏昏欲睡。

若瑾悄聲走了進來,先輕聲喚了兩句王妃,等景晏回神。

“何事?”

“王妃,永寧大長公主來了,說是來看您,還帶來了不少野味給您補身子。”

永寧大長公主是賀玄卿的姑姑,年輕時被賀玄卿的爺爺送出去與乞顏部落和親,後來乞顏部被老狼王所滅,他的丈夫和大兒子戰死,喪夫喪子的她被老狼王接回,回城途中小女兒病死,長公主心如死灰回,不問世事,專心閉關,在長公主府一人孤獨的過了這些年。

景晏窩在賀玄懷裏聽故事時,心裏還暗暗感傷過一陣,畢竟自己和長公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同病相憐”,多少生出一些敬畏之情和惺惺相惜之感。

今日長公主來的突然,不知是不是怪自己成婚後一直沒去拜見他。

景晏聞言坐起身,沉吟片刻,歎道:“長公主已經不問世事多年,真是稀客啊。”

若瑾跪在腳踏上給王妃穿鞋,“過了這些年,可能心性也會變,喜歡熱鬧了也未可知。”

“把新婚時就備好給長公主的禮物拿出來,一會兒送到公主府上。”

“主子放心,已經找出來了。”

景晏點點頭,站起身換上出門的衣裳,若瑾又給他加了件披風。

他正了正衣領道:“走吧,去晚了不是待客之道。”

景晏剛來到外院就看到院中放著幾大車東西,如此大的手筆一看便知是出自長公主之手,來到正廳,外麵分別侍奉著十個小廝和八個丫鬟。

廳上主位坐著一位素麵銀釵雍容大度的婦人,約莫四歲多歲,即使不施粉黛也能看出是位美人兒,賀玄卿的眉眼和她長得也有幾分相似。侍立在她兩側的丫鬟更是有幾分姿色,而且還精心打扮過,可在長公主的映襯下反倒顯得俗氣。

那婦人正用嫩蔥似的手端著碗喝奶茶,見他來也未抬眸。

景晏心中暗忖,這長公主好大的排場,哪裏像寡居多年的人,身邊的丫鬟更是美豔動人。

景晏走上前,在大廳中央跪下扣頭請安。

“臣妾叩見大長公主殿下,公主萬福金安。”

待他扣頭後,長公主才不緊不慢的放下奶茶碗,由身旁的丫鬟扶著慢慢走上前,抬起自己的手假裝要扶起景晏。

“你是玄卿娶回來的妻,還是中原的皇子,不必多禮。”

景晏跪在地上再次彎了彎腰恭敬道:“叩拜長公主,應該的。”

“別說這種見外的話。”長公主拉著景晏坐在下手的位置,聲音溫和的說道:“想必你是知道的,我膝下無子,咱們家族傳到我哥哥這一代隻有玄卿一人,可謂是人丁稀薄,我看玄卿和自己兒子一般,就連看到你也有幾分親切呢。”

景晏莞爾一笑,“承蒙公主厚愛。”

“今年多大了?”長公主目光柔和的望著景晏,將他的臉打量了一番。

“回長公主,二十三了。”景晏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年紀不小了,聽聞玄卿很疼你,一直費盡心思給你找天材地寶補身子。”

“臣妾實在是日夜惶恐。”景晏恭敬回應。

侍女拿來一盞新茶,景晏伺候長公主換茶。

“啟稟長公主,這是臣妾在中原帶來的茶葉,特意孝敬您的。”

長公主沒接,景晏將茶放在她手旁,將奶茶碗放到侍女手中的托盤中。

“玄卿難得對什麼人上心,他身邊有個體己人我也放心。身子差就好好補,我也給你帶來了些,不知道你瞧不瞧的上。”

景晏的手頓了一下,他將碗穩,自己跪在地上回道:“臣妾不敢,長公主賞賜之物一定是頂好的。”

“瞧你們中原人,怎麼總是跪個沒完,趕緊起來,再跪我可要生氣了。好孩子,等吃完了和我說,我再讓人去獵些肥美的來。”

景晏起身連連應承,連長公主都知道狼王對自己上心,可見外麵得傳成什麼樣了。

長公主喝了口熱茶,將茶盞放在桌上,說道:“快些補好身子,別耽誤了開枝散葉。”

恐怕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景晏暗想

長公主看著她,假裝嗔怪,語重心長道:“小年輕別隻顧著自己舒服,就知道房裏那點事。”

如此私密的事情竟然被長公主拿到明麵上說,景晏頓時臉紅,連連點頭,喝了口茶掩飾尷尬。

長公主打趣了景晏兩句才正色道:“隻是男人生孩子在我朝還未有過,我父親那朝倒是有過,但也比婦人生子難上許多,過程更是九死一生,既然玄卿疼惜你,定不會讓你受這種罪。”她看景晏不搭話,繼續道:“不如將我身邊這兩個不成器的兩丫頭收進房中,做個粗使值夜的人,等以後有了孩子都記在你的名下,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是要逼著景晏給賀玄卿納妾。

大婚才三個月有餘,二人感情正濃,這時候一下塞進來兩個女人是什麼意思?

況且二人還年輕,也不至於為子嗣擔心,來日真怕膝下空虛,也可以過繼親族的孩子;退一萬步說,若有一日賀玄卿真要納妾生子,他也不會阻攔,可現在就要硬逼著他點頭,也著實難為人。

“長公主說的極是,處處都是為我們考慮。隻是您是知道的,我雖為男子,但身子弱,府中的事夫君不讓我操心,那些事我也不懂,我在他麵前說話也沒甚分量,這等大事還是要等夫君回來……”

“等什麼?”長公主不悅的打斷他的話反問,想將景晏震懾住。

隨即又好言勸道:“我們草原兒女不比你們中原婆婆媽媽的,你要是看上了,領進房,還怕男人不從?”

“長公主教訓的是,隻是也不知不知道……”

長公主娥眉微蹙、目光撇了景晏一眼,眸中不含半點溫度。

她緩緩說道:“若連你這麼好性兒的人都看不上她姐妹二人,那就是這兩個人不爭氣,我也隻能把她們當牲口賣了。”

兩個丫頭聽到要把自己賣了,嚇得跪在景晏麵前,求他救自己。

若瑾和若蝶趕緊把二人攙起來,但二人鐵了心一般就是跪在地上不起來。

合著長公主這是早就算了好,帶著人來自己家演戲了。還把兩人的未來直接賴在自己身上,這種事情景晏之前在宮中不是沒有見過,要推脫也不難,隻是中間夾著賀玄卿,他拿不準。

這兩人的姿色、身段均是上等,絕不是簡單的丫鬟,賀玄卿又不在,自己不好直接做主將來曆不明的人收進來。

管家烏恩其上前道:“公主,咱們的規矩,納妾需……”

“子嗣才是大事,規矩不也是人定的?”長公主麵露慍色的訓斥道。

景晏知道長公主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規矩都是她說了算,更是在提醒自己,如果自己再不識抬舉推三阻四,恐怕下一個被訓斥的就是他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酸澀,胸口有口氣憋得難受,景晏知道賀玄卿納妾是早晚的事,隻這天來的也太快了。

長寧公主看著景晏到:“正好,你我這裏有兩盞茶,吉祥、如意還不快給王妃奉茶,感謝王妃心善收留,以後要忠於狼王和王妃,當牛做馬報收留之恩,知道嗎!”

二人齊聲答是,麻利的捧起茶盞就要再次跪下,景晏坐在椅子上有些慌,心裏拿不定主意要不知怎麼安排二人,表麵裝的還算得體,臉上帶著溫和的假笑,看不出一點端倪。

“且慢!”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們。

賀玄卿回來了。

身形高大的賀玄卿麵色冷峻,手持彎刀走在雨裏,眾人見狼王回來了,跪了一地,兩名丫鬟更是捧著茶盞瑟瑟發抖,用剛餘光看向賀玄卿墨色的衣擺和質地上乘的蒙古靴。

狼王也太高大健碩了,這要是生起氣來,不得把人打個半死。

景晏迎上去,故意掏出帕子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人擦臉,“玄卿,怎得不打傘,都淋濕了。”

賀玄卿回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無礙,阿晏不用擔心。”

他牽著景晏走到長公主麵前,恭敬行禮,不卑不亢的說道:“姑姑,我尚且年輕,還未有子嗣方麵的打算,再者,孩子乃是長生天的恩賜,強求不得。”

長公主有些不悅的說:“你是在說我這個老太婆多管閑事了?”

賀玄卿深深的看了景晏一眼,恭敬道:“姑姑已經為草原和家族付出了太多,我隻希望姑姑能頤養天年,長命百歲,子嗣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不等長公主說話,賀玄卿繼續說道,“烏恩其,用我的車駕送長寧公主一行人回去!”

說完便牽著景晏快步往後堂走去。

第13章 戰事

“夫君,你慢點,我……要跟不上了……”

賀玄卿身高腿長,邁著大步、拉著自己王妃的手往後院走的飛快,迫使景晏必須要小跑著才能勉強跟在狼王的身後。

賀玄卿拉著景晏進了屋,有些粗魯的用腳踢上房門,極其厚重的雕花木門被踢得吱呀作響,將陰雨關在門外。

狼王將景晏籠罩在自己的高大的陰影裏,他身形極具壓迫感,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賀玄卿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麵容冷峻的盯著景晏,一字一句的咬牙道:“夫人真是賢惠啊,我隻是出去一趟,你就迫不及待的給我納妾了。”

景晏聽他語氣不善,知道他生氣了,大氣都不敢喘,站在他麵前縮著脖子聽訓。

半晌,賀玄卿沒再出聲,隻是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呼吸還未緩和,眸子更是像一汪幽潭般盯著他。

景晏能感覺到狼王淩厲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身上盯出一個窟窿,被看的久了,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身上也滲出一層冷汗。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按在他掌下的獵物,這人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撕咬自己。

景晏心想,給他納妾又不是自己的本意,明明是長公主殿下軟硬兼施逼著自己點頭,連為自己說話的管家都被訓斥了,他隻不過是來和親的皇子,人微言輕,自己能有什麼辦法?現在這人又來和自己生氣,難道非得自己跪下認錯才行?可歸根結底惹他生氣的又不是自己,自己被陰陽怪氣的數落了一頓不說,又被逼著給新婚的夫君納妾,應該是自己最委屈才對,也不見有人哄自己!

思及此,景晏心中更不是滋味,但轉念又一想,自己的生死都捏在他手裏,畢竟伴君如伴虎,自己委屈點沒什麼,要為長遠考慮。在宮中時也沒少被冤枉,最後不都是被訓斥一頓、罰跪認錯也就過去了。可到了賀玄卿這裏,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為莫須有的事情認錯。

景晏默默安慰自己,罷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己在宮中什麼事情沒忍過,這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景晏心中歎了口氣,他熟練的後退一步迅速跪在冰涼堅硬的青磚地上,垂著頭道:“臣妾知錯,請狼王責罰。”

“阿晏,你這是做什麼?”賀玄卿聲音中透著一絲慌亂,他伸手想把人扶起來。

景晏並沒有就坡下驢的站起來,而是倔強的跪在地上,低著頭認錯,表情即乖順又倔強。

他知道景晏這是生氣了,自己王妃的冷漠決絕上一世的賀玄卿是領教過的,這一世他哪裏舍得他的心肝阿晏再受一點委屈,他要加倍對景晏好,讓阿晏離不開自己、舍不得自己,這樣他才不會狠心丟下自己。

賀玄卿無法,隻能也陪著景晏跪在地上,而後伸手將人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

他仰頭凝眸注視著景晏,沒皮沒臉的哄道:“阿晏要跪也得跪在我身上,為夫的腿軟,給你跪著正好。”

景晏現在不想理這個人,隻是掙紮著想離開。

“臣妾惶恐,這不合規矩,請狼王放手。”

狼王把手箍在他的腰上,霸道的把人拉向自己,又怕自己的濕衣服碰到景晏,控製著沒讓兩人挨在一起。

賀玄卿柔聲道:“聽聽這話,又是臣妾又是狼王的,生疏極了。咱們怎麼約定的莫不是阿晏忘了?你自稱一次臣妾我就親你一次對不對?”

說完,賀玄卿立起身在景晏的唇上“吧唧”親了一口。

他抱著景晏半哄半歎的道:“我的阿晏啊,你怎麼這麼甜?”

景晏以為賀玄卿是要罰自己的,可剛剛的吻卻讓自己心中的怨懟和委屈消散了大半,賀玄卿的一句話甚至還讓景晏紅了眼框,他沒說話,隻是垂著眼簾不去看狼王。景晏用餘光撇見此刻賀玄卿凝眸望著自己,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委屈。

他沒想到狼王不僅沒像宮裏的娘娘們抽自己一頓還主動哄自己,那禮尚往來,自己也要大度一些。

景晏小心翼翼的的伸出手,在狼王有些硬的胸膛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給人順氣。景晏小聲說:“夫君……那個……你早晚……都得納妾,我看那兩個人姿色不錯,就是……”

賀玄卿剛剛的溫柔不在,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仿佛剛剛捕捉的委屈是自己的錯覺,嚇得景晏說話聲越來越小。

“就是什麼?”

“就是不知底細,若是查一查……也未不可……”景晏不敢直視賀玄卿,縮了縮脖子試圖和人拉開一些距離。

賀玄卿眼底閃過一絲不悅,真不知道姑姑用了什麼方法讓他的阿晏受了多少委屈,才嚇得人替他說好話。

他沉聲問道:“所以你就要應了?”

景晏沒說話,不置可否。

賀玄卿歎了口氣,把人抱起來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景晏還是坐在他的腿上。

賀玄卿深情的望著他,聲音深沉道:“阿晏,你我成婚時日雖不算長,可你還看不到我的真心嗎?”

景晏心道,真心和納妾有什麼關係?在他看來父皇和皇後也是情比金堅、伉儷情深,但後來還不是獨寵賢貴妃、身邊的人更是數不清?還酒後臨幸了他母親?

景晏自不會將心裏話說出來,隻是乖巧道:“夫君說的哪裏話,納妾乃是天經地義,臣阻止不成體統。”

“不想阻止和不能阻止是不一樣的,阿晏可懂?”

景晏知道他在等自己回答,隻是垂著眸默默點點頭。

賀玄卿真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眼前這個小東西明白自己的心意,難道是自己對他不夠好?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把心剖出來讓景晏看個明白。

他粗糙又帶著潮意的手掌摩挲著景晏微涼的臉頰,眸光不舍的一寸寸描繪著愛人的模樣。

賀玄卿輕聲說:“阿晏,邊關來報吐蕃進犯,我可能要離開幾天處理一下。”

這是……要出征的意思?

景晏瞪大了眸子望著他,剛剛壓下去的酸澀襲上心頭,不禁再次紅了眼眶,怔怔的說不出話,一顆心仿佛被鈍器擊中,泛著悶痛。

他對上狼王深邃的眸子,不僅心神一顫,這麼豐神俊朗、讓各國懼怕的的狼王竟是自己夫君,而現在他的眼中好像帶著不舍和委屈望著自己……

賀玄卿記得,前世這場仗並不難打,隻是吐蕃狡詐了些,邊塞的將士們起初以為是大軍來犯,所以報信要求增加兵力,後來賀玄卿親自領兵出征。但邊境摩擦是吐蕃的調虎離山之計,他們知道硬拚不過,就趁機派奸細混進來作亂,收拾這些奸細反而讓賀玄卿傷了一番腦筋。這一世他很清楚敵人的目的,城中早已布控好,隻要他們敢來,一定有去無回。至於邊境,他這一世還未打過仗,正好活動一下筋骨。

隻不過他沒想到出征來的如此突然,都不能讓自己和他的心肝好好告別,不知道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會不會為他擔心。

他故意說的輕鬆,就是要讓景晏心疼,畢竟偶爾用些小伎倆也許可以更快的讓小東西看清自己的心。

“本來想和你說一聲就走,沒想到姑姑來了,耽誤了些時辰。看你這小東西今天的表現,我要讓烏恩其閉門謝客了,省得我回來看到一屋子姨娘小妾。我不在家的日子你也不許亂跑,出門一定要讓追雲白刃都跟著。”賀玄卿絮絮叨叨的說的輕鬆,仿佛像往日出門前的貼心叮囑。

景晏聽他說完,半晌才幹巴巴的擠出一句話,“要出征了是不是?”

“嗯,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需要我親自去一趟。”賀玄卿柔聲說:“我今生隻要你一人,也隻有你一人,阿晏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以後切不可再與我這樣鬧別扭了,你是想讓我心疼死?剩下的事等我回來再與你計較。”

景晏滿腦子都是自己夫君要出征了,對人的表白置若罔聞。

賀玄卿又道:“我的夫人可願為我換上重甲?”

景晏仔細的將極沉的戰甲一層層的穿在賀玄卿身上,手指拂過重甲冰冷的的玄鐵片,他仿佛看到在斷壁殘垣的戰場上所向披靡的狼王、枕戈泣血的將士們和那些流離失所的無辜百姓。

他想起賀玄卿身上一道道交錯的傷疤,那都是他在屍山血海中淬煉的痕跡。狼王又要率領著他的狼族回到殘酷血腥的戰場了,看著被玄鐵包裹的賀玄卿,他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景晏在轉身取頭盔之際悄悄抹掉眼淚,卻不想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冰冷的鐵甲透過布料將寒意滲進皮膚,景晏努力靠著賀玄卿的胸膛想把它們焐熱。

賀玄卿把頭埋在他的脖頸,極力的吸取他身上的幽香,“心肝阿晏不哭。你夫君離死還遠著呢!”

景晏趕緊轉身捂住他的嘴,蹙眉道:“別亂說!”

他被人重新抱在懷裏,鐵甲堅硬厚重,賀玄卿又抱的太緊,硌的他骨頭疼,可是這一刻他好像愛了上這種疼痛,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賀玄卿的存在。

半晌,景仰起頭,目光澄澈的望著賀玄卿,“夫君,我想同你一起去”

狼王眼中滿是柔情的回望著他,啞聲道:“戰場上刀槍無眼,乖乖在家等我回來。”說完,他低頭吻上景晏的唇。景晏也少有的主動起來,攀著賀玄卿的重甲,踮起腳將自己送到狼王唇邊,用濕滑的舌勾著人不讓他離開。

纏綿的一吻後,賀玄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門,景晏沒有再跟出去,隻是在房內呆坐,不久他聽到外麵將士們的高喊:“出發!”

第14章 思念

賀玄卿走後,景晏一個人在房裏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暮。

他腦中不斷閃過二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景晏知道狼王一定會平安回來,可還是忍不住擔憂,甚至心裏還會有莫名的難過。

與自己在中原麵對過的朝堂和後宮的明槍暗箭、波詭雲譎不同,賀玄卿麵對的戰場一定比他經曆的更殘酷,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的夫君率領著他的‘狼群’此時正在經曆著什麼。畢竟他隻在史書上見過戰場的模樣,寥寥數筆,寫盡了多少人的一生。

有一天,史書上也會用隻言片語,寫盡賀玄卿的一生。

他不想在賀玄卿去打仗時想這種不吉利的事,生怕狼王被自己的喪氣沾染,影響戰局,可他還是抑製不住的想賀玄卿此刻在做什麼,是否已經安營紮寨了,還是沒日沒夜的在處理軍情,冷著臉和副手們討論對策。

他知道以後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日日夜夜等著自己,他像每一位出征將士們的家人一樣,殷切的期盼著自己的丈夫回家,終有一次這種期盼會變成撕心裂肺的哭泣。

賀玄卿離開的第一個清晨比平時更冷些,此時地籠已經熄了,寒意透過被子讓景晏打了個哆嗦。他的睡的迷迷糊糊的,身體本能的往本屬於賀玄卿那側靠過去,像往常一樣想鑽進那個溫暖寬厚的胸膛,結果卻撲了個空,由於沒有熟悉火熱的身體擋著,整個人還差點掉下床去。

景晏嚇得一機靈,本能的想喚一聲夫君,他這才想起來,賀玄卿不在。坐起來的人心中有些失落,他掀開帳幔朝窗外看了看,外頭天色尚早,恐怕伺候的人也沒起身呢。此時他卻覺得因為賀玄卿不在,自己的腳指尖都泛著寒意,他隻能將腳藏在腿窩裏暖著,在榻上呆坐了半晌,直到聽見外麵有動靜了,他才喚若蝶進來更衣。

另一邊,賀玄卿率領五萬大軍跋涉七日才到達邊境,開始打的順利,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直到吐蕃得知派出的奸細已經全軍覆,眼看奸計不成,他們調整了策略,開始突襲大軍營地,弄得將士們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疲憊不堪。賀玄卿迅速轉變作戰策略,開始狠打對方主力,爭取盡快解決掉吐蕃,畢竟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他還要盡快趕回去給自家王妃暖床呢。

因為戰事,城中現下也不太平,所以管家烏恩其和白刃、追雲不敢讓王妃出去,下人們又怕主子在府中成日思念狼王悶壞了,特意變著花樣陪王妃解悶兒。

首當其衝的事管家烏恩其,他立在門邊給景晏講狼王小時候的趣事。

“狼王小時候可是咱們草原上最桀驁不馴的狼崽子,從小頑劣沒少被老主子揍,但狼王是個有脾氣的,從來不哭,隻要是他認準的事,打完還敢。但……”

“但是什麼?”景晏吃著奶豆腐聽的津津有味。

他想離賀玄卿更近,想了解他更多。

烏恩其頓了頓,麵色有些不自然:“但不懂男女之情……”說完這句話他偷瞄了景晏一眼,確定他麵上沒有不虞之色,才大著膽子繼續說道:“那時吐蕃王還沒有被篡位,老主子在時,咱們和吐蕃的關係還算友好。老吐蕃王攜公主來議事,老主子明白吐蕃王的用意,也想順水推舟結秦晉之好。咱們狼王和公主在府中的花園見麵,可誰知一向眼高於頂的公主竟然看上年紀不大的狼王了,但是她被驕縱慣了不會表達,硬是纏著狼王陪自己玩,狼王性子冷不愛理她,她就投其所好,和狼王辯兵法,讓狼王教他騎馬,主子被纏煩了,就帶著公主去了馬場,結果公主還沒上馬就被栓在地上的絆馬索絆倒了,摔了一個大馬趴,弄髒了漂亮的衣服,還被狼王笑壞了很久,後來親事也就作罷了。”

管家的一番話讓懨懨的景晏臉上有了笑意。

景晏笑道:“那絆馬索可是有意為之?”

“小的不知,隻知道後來狼王又被老主子拿馬鞭狠狠抽了一頓,連老王妃都看不下去了,揚言要帶著孩子回娘家。”

疼愛自己的爹娘、溫暖的家,出了事情可以有人光明正大的護著,而不是像自己的母妃隻能暗自垂淚,這是景晏求之不得的。

烏恩其陪著景晏說了半日的話,臨走時被景晏在此叫住。

他吩咐道:“我想從明日開始著手清點理賬目和點庫房,順便再見見私塾先生,看看他們的水平。”

景晏明白,賀玄卿出征城中空虛,各方都蠢蠢欲動,想從他的地盤分走一塊肉。他既嫁給狼王為妻,他們就是君臣關係,臣子就要替他守好這份家業,他再思念賀玄卿,在外麵也要裝的若無其事。

賀玄卿離開的一段時間,景晏的日子過得充實,閑暇之餘看家丁仆人們給自己變戲法、跳舞、拉馬頭琴。他有種錯覺,賀玄卿府裏的人以前是個戲班子。

狼王離開的第十五日,景晏剛用完午膳,斜倚在貴妃榻上昏昏欲睡,一隻手放在胸前,中握著自己脖頸上帶的狼牙。

若瑾怕王妃中午睡多了,晚上睡不著亂想,便悄聲走進屋子,立在簾子外輕聲道:“啟稟王妃,狼王派去中原采買的人回來了,帶了幾大箱東西,您要不要瞧瞧?”

景晏一聽是賀玄卿讓去的,立刻來了精神,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收拾齊整來到正廳,管家帶著幾個小廝抬進來五口大箱子放在廳上。

兩箱蠶絲被褥、一箱軟緞、絲綢、一箱易於儲存的中原吃食和食物原料還有一箱是中原的小玩意兒。

烏恩其稟道:“王妃,大婚後主子怕您在這邊吃不慣、睡不好,更怕您想家,特命人按照您在宮中的吃穿用度,去中原定製被褥、采買了做衣裳的布匹及解悶兒的小玩意兒,另有一箱吃食是府裏人湊錢孝敬王妃的。”

景晏看了,都是好東西,還有用心尋來的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兒,再千裏迢迢運回來,自己在宮中也沒這麼好的待遇。現在看來,賀玄卿真是用心了,連這種小事都惦記著自己,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微動,整個人像泡在蜜裏一樣,甜滋滋的。

景晏端坐在正廳,帶著笑意道“各位有心了,去一趟中原不容易,大家都辛苦了,各位也不容易,竟還湊錢孝敬我,我也實在是受寵若驚。這樣吧,我替狼王做主,賞南下采買的各位每人五十隻羊、府中諸位每人三隻羊,如果不要羊可以折成現銀。”

眾人開心的不得了,紛紛跪地謝恩。

晚膳後,若瑾抱著絲綢被褥進來,想把現在榻上的鋪蓋換了。

正在看書的景晏見了,放下書本站起身吩咐道:“先別換了,都收在櫃子裏罷。”他又心虛的補充一句:“天涼用絲綢忒冷。”

其實景晏不過是找了個借口不讓人換被褥,如果換了就沒有賀玄卿的味道了。可剛剛說話的語速比平日快了些,還帶著他為察覺到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