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最不缺的是什麼?是人,人群最不缺的是什麼?是工人。
他們背景離鄉,遠離親人好友,來到大都市逢山鑿路,遇水架橋。灰塵與銅筋水泥;挖機與吊車是他們終日為伍的夥伴,他們日以繼夜用汗水換回金錢,再寄回老家以養親人。
老唐已經幹建築工人這行快有三十個年頭了,明年等兒媳婦生了他就金盆洗手享兒孫福。因常年奔波於各個施工現場,風吹雨打加上烈日暴曬,他的皮膚粗糙暗淡,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老上許多。
“唐工,東區水泥不夠了,你老人家叫人送幾包進來。”
一個看上去像是學徒的年輕男人從遠處跑過來,老唐使勁拍了下他的腦袋,怒罵道:“你的安全帽呢?門上的那麼大的字你不認識啊,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進工地一定要戴安全帽,安全第一,你個伢子就是不聽話,高空作業危險年紀輕輕仗著膽子大就不守規矩,沒有吃過虧,不知道危險是嗎……”
年輕人被老唐抽得抱頭鼠竄,連連求饒:“我錯了還不行嘛,別打了,我爸都沒這麼打過我,哎喲,你老下手可真重。”
“呸,誰要是你老子準得給氣死。”老唐踹了他一腳:“去把安全帽戴上要不扣你工分,今天一天的工錢別想要。”
年輕人摸著頭上高高定型的發型嘟嘟嚷嚷:“戴帽子也忒難看了,剛打的發膠定型,這帽子一壓不就成一個大餅了嘛。”
就算在機器轟鳴的工地上,老唐多年練出來的千裏耳還是聽得一字不落,他氣得吹胡子瞪眼,把自己的帽子拿下衝年輕人喊道:“你是來做事還是來選美的,天天弄得妖裏妖去,瘦得根麻杆一樣,一包水泥都抗不起還天天給老子偷懶躲蔭也就算了,要你戴個安全帽還嫌東嫌西,這是為你的生命著想,你知不知道!”
那年輕人看了老唐因常年戴安全帽,頭發已經被帽子的邊緣壓得緊貼了腦袋一圈,頂上又蓬鬆得像堆稻草,還沒他家狗咬的好看呢,這奇葩造型讓他撇了撇嘴,不耐煩地回道:“知道啦知道啦,我這就去找個帽子戴上,你記得往東區送水泥過去。”
“個臭伢子。”
老唐啐了一句,轉身去堆放水泥的地方叫人調了幾包送過去。
“唐老二。”
“誰啊。”
老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叫他這個名字了,一聽有人敢這麼喊他已經火冒三丈,一雙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四處搜尋是哪個王八蛋出聲叫他。
“唐老二!”
一個身形削瘦的中年人出現在塵土飛揚的施工現場,他幹淨的布袍與現場衣服上沾滿泥點子、鋼筋繡的工人形成強烈的對比。
老唐眯起眼睛,已經開始老花的他看了半天才看清來人是誰。
“李得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是我。”
李得來慢慢地走過來,麵色要比剛出來時好上一些,眼睛底仍有些青灰,他走到老唐麵前站定,笑著打招呼:“二十年不見了。”
老唐激動得說不出來話來,嘴巴張張合合半天,最後才憋出一句話:“走,兄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男人坐在小酒館中點上幾盤小菜,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著酒。
“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杯冰啤酒下肚,滿口的酒氣翻湧,老唐被酒煞得眯起眼睛。
李得來沉默得和他碰杯一飲而下。
“當年我們三個人意氣風發,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
明年他的兒媳婦都要給他生孫子了,想想這麼多年在建築工地上做事留下的老病根兒,他也是該歇一歇了。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老唐問道。
“有兩個月了。”李得來給自己續上一杯酒,往嘴裏扔了兩個花生米。
“怎麼沒有看到林老三?”李得來問道。
老唐一臉悲切,“老三去年就已經癱了,現在生活不能自理,連吃飯都是他媳婦兒喂。”
“中風了?”
老唐搖搖頭,“不知道啊,醫生說是氣急攻心,跟中風也差不多吧。反正就是躺在床上話都不能說,動也不能動,吃飯也隻能吃流食,跟活死人也沒什麼區別。”
老唐一臉感慨,“想當年,我們三個人中也就老三,學曆最高,還在大公司裏打工!比我們兩個泥腿子,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可是現在你看,你剛從局子裏出來,他媽倒是被你找出來,可是如今躺在床上什麼樣子?我幹了一輩子的泥腿子,也沒攢下兩個錢,明年我就要回老家了,起房子要錢現在小兒子結婚也要錢,感覺這個世道多艱難呢!”
“你呢?你出來後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先……混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