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瑞最害怕的就是“找”。目的是有的，擺在那裏的，關鍵是如何縮短理想和現實的距離，這才讓她痛苦萬分。就像現在，走馬觀花地看了好幾套房子，累得蹲在街角商店的玻璃櫃外，和英姨大眼瞪小眼。英姨歎了口氣，也半蹲下來，和她麵對麵：“我說佟瑞，我一老太婆還臉不紅氣不喘地，你一小年輕就累趴下了？”“切，和你們騎摩托車從廣州回廣西過年的，沒得比啊。”佟瑞無聊地看著地麵，想像那上麵有一棵棵可愛的小青草，此刻正被自己撥了出來，扯成一小段一小段……想起各房東那奇怪的眼神，佟瑞不由得哀嚎：“找個帶家俬的租房怎麼就這麼難。”“為什麼非得要帶家俬呢，我看剛才第三套臨小區花園邊的就不錯，夠安靜……”英姨說。“我又不要他的床，床我自己買。”佟瑞不服地鼓著自己的嘴綁子，從玻璃的倒影中欣賞著自己的滑稽。“你就不怕別人用過的家俬帶細菌？成天和香港人在一起，不就講究這些麼？”英姨不懈。“現在好像是你成天和香港人在一起吧？”佟瑞立馬反駁，見英姨無語，又說：“缺錢啊，又要開店，又沒收入，我那點兒錢，會坐吃山空的。就算港貨店開起來，什麼時候開始營利，還沒個譜，畢竟沒開過。”說到後來越發覺得自己窮，連剛才想請英姨搓一頓西餐的打算都取消了。“走，買菜，回去給你弄吃的。”還是英姨明白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會想吃。“不了。”佟瑞站起來：“還是繼續找吧，港貨店周邊這麼大這麼繁華，租客流動量也就大，就不信沒一家帶家俬的。”結果又是大半個下午過去，依然一無所獲。佟瑞累得像狗般趴在天橋欄杆上，隻差沒伸出舌頭散熱了。英姨從包包裏搗出礦泉水，還體貼地擰開，這才遞給她：“就離港貨店最近的那個小區的那個二房一廳吧？家俬我來買，怎麼樣？”“不要，不能花你的錢。”佟瑞一仰脖，咕咚喝下一大口水，看著天橋下的車水馬龍，城市的夜幕，說合就合，在萬家燈火的渲染下，天色顯得越發昏暗起來。“我可以打給那些豬朋狗友們，看有誰可以拉一下讚助。”佟瑞背靠欄杆，麵對著英姨說。把通訊錄的電話幾乎打了個遍，朋友們的反應大都是：“舊家俬？舊家電？你要來幹嘛？”佟瑞隻得編個謊言說是以前工廠的一個打工同事又從老家來到深圳了，不想太花錢，所以想找舊的。結果得到的答複全是“沒有哦”。是她佟瑞交的朋友都太高端了麼。去掉在國外的小謹，應該不會有的安國柱、蔡雅和盛總等高端朋友，以及已經絕交的小青，就隻剩下一個名字，以前的老板，小謹的姐夫孫總，那個叫她有回深圳一定要找他的人。佟瑞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撥通了他的電話，他沉吟了一會，說：“佟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小謹以前宿舍的那套家俬家電，我都還保存著。”“啊……”佟瑞聞言又喜又憂。喜的是小謹是好友，小謹用過的，佟瑞當然想要。以她對小謹的了解，這一套有可能是齊全的、較新的。還有一點，應該是免費的。憂的是，這可能是人家孫總留作的關於愛情的回憶，自己拿走，或許有點不妥了。“這……不大好吧？”佟瑞猶豫著說，好期待孫總說“沒關係，拿去吧，我不要了。”孫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說：“容我想想，晚上給你答複。”吃飯的時候佟瑞把這事跟英姨說了，說有可能拉到一筆不錯的家俬讚助，正在等答複雲雲。英姨回了句：“要等答複的可能沒戲。”見佟瑞嘟著嘴有點失落，又有些不忍：“如果人家不給，那就由我來買，咱們買不用很好的，到時如果你有大發展了，這家俬就歸我，好不好？”“隻能這樣了。”佟瑞歎口氣，又捧起飯碗，扒拉了一口：“我怎麼有啃老的感覺。”“別。”英姨忙說：“我幹女兒已經夠多了。”剛放下飯碗，英姨在收拾碗筷的時候，孫總的電話就過來了：“佟瑞，能不能，不要床。”“啊？”佟瑞沒反應過來。“其它的都可以給你，那床，我想留著。”孫總略帶低沉的聲音。“啊啊，好好，必須的。那床你就算給我我也不會要，啊啊，我的意思是我睡不慣別人睡過的床，啊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床我本來就打算自己去買的。”佟瑞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口齒不清地表態，想象他們在那張床上……慌亂得語無倫次。“好，明天讓工廠的貨車給你拉過去，要拉到哪？”孫總問。“呃，還沒去租……”佟瑞說。“沒找到？”孫總問：“需要我問一下我的那些朋友們嗎，他們也有房子在西鄉出租的，或許看我的麵子，可以把租金算便宜些。”“不用了，下午看中了一套，還沒去下訂。”佟瑞很想說好啊好啊，給我找個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嘴上卻不由自主拒絕了：“謝謝孫總。”掛斷電話，佟瑞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英姨過來問怎麼了，佟瑞把孫總說的複述了一遍，跟著可憐巴巴地說：“英姨你說我現在給他去個電話還來得及麼？讓他給咱找家可靠又便宜的？”“算了吧。”還是英姨冷靜：“你已經要了人家一大堆家俬了，知足啦，朋友的友情不能透支的。”“好……吧……”讓佟瑞完全想不到的是，孫總竟然親自開著貨車，帶著工人過來了。他看起來蒼老，哦不，成熟了不少。穿著格子襯衣，燃上那麼一根煙，守在車廂邊，看著工人一件件地把它們都搬下，再搬上樓。佟瑞知道他在和以往做個告別，也就不打擾他，忙著指揮工人擺放好，隨著一件件家俬家電的到位，一個家的樣子，顯示了出來，很是齊全，如佟瑞所想，都很新，一如小謹的風格，淡雅潔淨且簡單，卻讓人很是舒服。為了表示謝意，請孫總到西餐廳吃飯，因為有英姨在，也不好細說些什麼，兩人都小心地避開一個名字：“小謹。”“老板娘現在怎麼樣了？”佟瑞問。“她啊？現在牛叉了，工廠的大股東，現在都由她說了算的了。我們已經分居了，現在就是為了孩子維持表麵的婚姻了。”孫總說：“自從梁生和你走後，我就越來越不行了。我也想過離開工廠，但是不知道去做什麼好，隻能這樣耗著。”“有資金的話，可以投資手機行業，相信以後手機會普及。”佟瑞說。“再說吧。”孫總有些疲累，背靠著沙發：“你說，人這一生都追求些什麼？事業？家庭？子女？當你擁有這些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空虛。”“但是過程是很享受的，不是嗎？”佟瑞說，想起前段時間跟盛總提起辦營業執照的事，盛總後來的回複竟然是說忘了，讓他再去問問，但現在還沒下文。於是對孫總說：“孫總，我開這港貨店吧，為了保險起見，想辦個營業執照，你應該有這方麵的人脈吧？”“這個……”孫總猶豫了一下：“有是有，但這人不是很好。這樣吧，由我出麵來給你辦，辦好了再給你。你把證件複印給我，我去找他試試看。”“真的？你真的是我的貴人啊。”佟瑞興奮起來，得意地看了一眼英姨，意思是“看，我的朋友，夠義氣吧。”英姨笑著對她點點頭，替她高興。“接下來什麼打算？”孫總問。“把店開起來，交給朋友打理。就去找份工作，以工作來養店，爭取盡快盈利，那時就會輕鬆些了。”佟瑞說。“報紙上找工作？”“是的。”“你能行的。以你的工作能力。如果我以後有開自己的工廠的話，我還真希望你能回來幫我。可惜現在的工廠已不是姓孫的了。”孫總感慨地說。佟瑞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好，隻得轉移話題，透過西餐廳的落地玻璃窗，給他指了自己即將租下的港貨店的位置，孫總看了連連點頭，誇讚佟瑞有眼光。喬遷慶功宴在進行。有小燕、小燕男友、小如、小如男友、英姨，安國柱。佟瑞環視著曾經熟悉的一切，好像少了一個人，大寬。以往的飯局，從街角的那家燒烤店，到租房的住家飯，他基本上都會到。或許已和他成為好友的小燕男友刻意不提，佟瑞有好幾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雖然她很想知道大寬的現況怎麼樣了，也想著或許某天在街上和他就這樣不期而遇，所以她出去都穿戴得很得體漂亮，就是怕撞到大寬時，不由讓他看出她又是孤身一人的不幸福。一個人，也要過得好。酒足飯飽，安國柱把她們送到新租房的時候，夜已深。佟瑞端著高腳杯，站在窗前，看著紅色的葡萄液體在杯裏晃動盤旋，新床墊散發出特有的氣味，讓她難以習慣，也就難以入眠。打開冰箱拿冰塊，卻又想象起小謹和孫總當時是怎麼樣的恩愛，就又想到了梁生，不知道他在新會過得怎麼樣，還是說回到香港了。白天是想問孫總的，但想著他應該也是和梁生失聯的，也就無謂再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