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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一)(1 / 2)

孟東燃沒想到,自己會和趙乃鋅發生衝突,而且言辭到了從未有過的激烈程度。也許,這一架早該吵,隻是他們都克製著。官場中人最大的能耐就是會克製,善於克製,能把心裏所有的不快壓製住,臉上卻表現得對你很尊重、很友好。有人說克製是官場必修課,也是官場中人必要經過的一道修煉。孟東燃和趙乃鋅都是官場高人,這方麵自然做得比別人優秀。但是這一天,兩人卻撕破了臉,再也克製不住。看來,誰都不是聖人,誰都有軟肋。兔子不咬人,不是兔子溫柔,而是兔子沒急,真到急的時候,沒牙的兔子也能給你咬出幾道硬傷來。那天趙乃鋅將孟東燃叫到辦公室,一張臉黑青著,看上去陰雲密布。“行啊東燃,你現在越來越會湊熱鬧了。”“熱鬧?”孟東燃不解地看住趙乃鋅。“不是嗎?你看看現在桐江,哪裏不是你孟副市長點起的火?滿城硝煙,煙霧騰騰,我趙乃鋅給你滅火還來不及呢,你又跑出來點了。”孟東燃本來想擠出點笑,暖和一下趙乃鋅的臉,也好讓趙乃鋅對他暖和一點。但這天趙乃鋅顯然不想暖和誰,連挖苦帶打擊,將孟東燃訓得抬不起頭來。要是光抬不起頭,孟東燃也不會還擊,關鍵是,趙乃鋅得寸進尺,訓著訓著,就往孟東燃心上捅刀子了。“真看不出啊東燃,我趙乃鋅這一路走來,遇過不少人,雖然也被人下過黑手,使過絆子,但鼻青臉腫讓我無臉見人的,還從沒有過。這次,我是領教了。”孟東燃克製的那根神經終於垮了,不,是憤怒地斷了,另一根神經跳出來,一反常態地說:“書記太言重了吧,我孟東燃既不放火也不挖坑,書記您也沒摔著碰著,這不還好好地坐在這裏嗎?”“那我是錯怪你了?”趙乃鋅哼哼一笑,笑出一臉的輕蔑或鄙視來,跟著又道,“東燃你是不是覺得火還放得不夠,還要到醫院再去點一把?”“少提醫院!”孟東燃忽然就叫了。他的叫聲把趙乃鋅驚了一驚,也把他自己駭了一駭。趙乃鋅猛地站起來:“不讓我提醫院你跑醫院幹什麼,是不是覺得文章還沒做夠?”“我做文章?我孟東燃做什麼文章了?人在醫院躺著,生死未卜,我去看一眼怎麼了,犯著哪條哪款了?”“你覺得醫院必須去是不,你渾身充滿正義感是不?”趙乃鋅的聲音也高了許多,臉上的憤怒已經在燃燒。“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弱者,她的男人死在了推土機下,十五歲的啞女被人強奸,她的整張臉又被人毀了!”“被人毀了?東燃你聽誰說的,誰又在製造謠言?那天你不也在現場嘛,你沒看清是不是,好,我現在告訴你,趙月蘭是自毀,自毀你懂不?”孟東燃心裏“咯噔”一聲,盡管是在吵架,但還沒有讓他失去思維,也沒有失掉聽力。趙乃鋅話中意思,他還是準確地聽了出來。他們又想玩障眼術,又想把一切推給遇害者!“自毀?那羅副省長也是自毀了?”這話,這話說得屋內兩個人全都鎮住。趙乃鋅瞳孔放大了幾倍,孟東燃也被自己這話驚出一身冷汗。他怎麼能這麼說呢?怎麼能一點餘地都不給自己留呢?“好吧,好吧,既然這樣,那就這麼著吧。”趙乃鋅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語氣已經連貫不起來。孟東燃還陷在震驚中,剛才這話怎麼就毫無阻礙地說了出來?如果這天到這裏結束,孟東燃或許還不會太絕望,也不會發生後來那麼多事。憤怒是有底線的,每個人的憤怒都不過是自己情緒到了極端化時不正常的表現,跟事物的真相並無關聯,尤其跟事物的走向更無什麼聯係。凡事不會因為個別人的憤怒而停下,官場中諸多事,都是在一大批人的憤怒中往下進行的。你可以怒你的,但你休想阻止我!可是這天沒停下。都怪趙乃鋅。孟東燃都打算往外走了,內心裏他還是不想跟趙乃鋅鬧翻,跟現任書記鬧翻,結局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你可以衝整個世界發火,獨獨不能對頂頭上司發火。因為整個世界報複你,是以後的事,或許永遠不會報複,世界說穿了是一種虛無,是空,不是某個具體的存在。頂頭上司報複你,卻是瞬間的事。這個世界上沒人不講報複,大度或寬容是句冠冕堂皇的話,虛得絕不可信。就在孟東燃轉身的一瞬,趙乃鋅突然又說:“東燃啊,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孟東燃隻好轉過身來。趙乃鋅這句話,跟前麵口氣完全不一樣,似乎軟了,暖了,妥協了。但又不全是這樣,孟東燃還是聽到了責備、質疑。他也用同樣的口吻說:“書記,您可能多慮了,事情沒您想得這麼嚴重。”“還不嚴重,東燃你想怎麼嚴重,你把大家都逼進了死胡同。梅市長走了,思源同誌在給你擦屁股,全市都在為你擦屁股。”“為我擦屁股?”孟東燃本來已經靜下來的心又激起漣漪。“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你背後鼓動章老水,不是你慫恿趙月蘭,會有這樣的插曲?這個插曲太大了,東燃啊,你我都是玩政治的,政治是這樣玩的?”孟東燃似乎被擊中,默默咀嚼半天,牙一咬又道:“書記,我沒有玩,我也沒有鼓動誰。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你越壓,它越往外冒,不如就讓它痛痛快快冒出來。”“說得容易,且不論你東燃這次做過什麼手腳,單就論情,我跟你論情行不?”趙乃鋅有點急了。“行,聽書記您的。”“我問你,我對你東燃咋樣,梅市長又對你咋樣?”“這個……”孟東燃突然被問住。他絕沒想到趙乃鋅會把話題往這個方向轉,而且一下推心置腹起來,他有點慌亂,有點被人偷襲的感覺。“這個嘛……”他又吞吐一聲,舌頭好像打軟,不聽他使喚。“你不好說是不,那我替你說。我趙乃鋅對你東燃從來沒二心,我相信梅英對你也沒。離心離德的是你,背棄的也是你。東燃你別狡辯,聽我把話說完。我承認,從我到桐江,你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是鐵了心跟我幹的。我趙乃鋅能有今天,也與你東燃的真誠扶助、坦誠相待有很大關係。當初我跟常國安有矛盾,你兩頭周旋,為我化解不少危機,也讓我在桐江堅定地立住了足。後來向明書記出事,也是你用出色的智慧和應變能力,為我控製局麵,沒讓我受到任何負麵攻擊。這些,我趙乃鋅都記著,也打心底裏感激你。可是東燃啊,你現在變了,變得我不敢相認。以前你什麼都能忍,什麼也能裝,你是最最糊塗的明白人,可現在你變得明白,成了明白的糊塗人。”“我沒變。”孟東燃固執地說。“沒變你就不會挑事,就不會置大局不顧,置桐江穩定不顧,也不會拿別人的前程出自己的風頭。”“我拿別人的前程出自己風頭?”孟東燃幾乎要笑出聲來。“難道不是?東燃你原來是一個踏實的人,一個不計較自己得失的人,一個把別人前程看得比你自己前程還重要的人。現在不,現在你學會鑽營,學會權謀權術,學會借力發狠了。”“發狠?”孟東燃越發聽不明白,感覺趙乃鋅在拿刀解剖一個根本跟他無關的人。“東燃,聽我一句勸,別把事情做得太過。這條河上擠的人,水性都還行,誰不比誰差哪兒去。掀翻了船,掉下去一兩個,頂多當熱鬧。掉得多了,怕會砸著別人。”“書記在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