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元香見狀提步跟上,眼底蘊含著道不明的情緒。
棋局逾半,二人都未開口說過一個字,倒像是真的在下棋。
丁元香定神看了棋局半刻,忽然一笑,帶著淡淡的自嘲,“陛下——原來早已見過這梅花譜。”
“在無罙大師那裏領教過一次。”
他落下一子,適才開口問道:“朕以為,你是聰明人。”
丁元香手下的動作忽然一滯。
“聰明?...元香也隻是個癡人罷了。”丁元香在他方才落子之處緊挨著落下一棋,口氣莫辯。
頓了一頓,她抬頭看向慕冬,含笑道:“陛下,不也是嗎。”
慕冬對上她的目光,神色溫溫涼涼,也看出去不悅的跡象。
“太妃娘娘的心思自然瞞不過陛下,元香今晚約陛下這局棋,卻是另有所圖。”丁元香咬重了這貶義的另有所圖四字,似開著玩笑一般。
慕冬自是沒將元太妃這些不安分的折騰和自作聰明看在眼中,元太妃在這個沉睿的帝王麵前,就如同一隻沙礫一般。這一點,丁元香很清楚。
外人隻當元太妃是想利用丁元香入宮日後便於管製後宮,又有誰看得透究竟是誰利用著誰。
如同這梅花棋局一般——
“今晚找陛下,我有三問,若這三問有逾矩之嫌還請陛下恕罪。”
慕冬看她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陛下以為元香和蘇小姐相比,誰更能助得陛下完成大業,日後能更好的替陛下分憂解勞。整治後.宮。”丁元香眼角帶著不表自現的自信光芒,眼底卻又含落寂。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為人處事和謀略方麵,蘇葵跟她遠遠不可相提並論。
慕冬聞言不假思索,口氣似漫不經心:“江山大業無需她來費心,分憂解勞是朝中群臣之事。”
她隻需,好好呆在他身邊便可。
丁元香聞言眼角笑意散盡,望向慕冬的眼神極其陌生。像是從不曾認識過他,從不曾認識過這樣一個他。
這會是那個人說出來的話嗎?
眼前忽然閃過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她僅七歲,第一次見他不知他的身份,纏著要陪他一起練劍,卻被他冷臉拒絕道——‘我身邊不需要沒用的人。’
所以,她才這麼努力。就是不想成為他口中那個沒用的人。
可,他現在竟然說他不需要那個女子有多有用...什麼都不需要?
或許她早該意識到這一點了,從那道選妃入宮的旨意下達之後便該意識到了——他之所以將從來不為人所知的範明礫也一並納入名冊中,不過還是為了那個人著想,不想讓那個人成為漩渦的中心。
丞相為衛國被擒,蘇將軍征戰在外,丞相府小姐入宮本無爭議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可若是隻她一人未免有人揣度是皇帝獨寵,但有了另個範明礫則就完全不同了。
範家跟蘇家自是不可相提並論,而範明礫卻能越過無數貴族官家女子被欽點入宮。此中緣由未免引人猜測,如此一來,所有的猜測都會轉移到範家小姐身上去...
他如此煞費心機不過是為護她清淨。
丁元香執棋的手有些輕顫。
“蘇小姐脫俗出眾的確不同,可元香仍舊不甘心。”她苦笑了一聲,看向慕冬道,眼神第一次帶了如此強烈的情緒:“因為元香哪一點也不比她差,她不能忍的元香能忍,她有的我都有。她能做的我都能做,她做不到我亦能夠做到!”
是不甘。
她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為什麼陛下卻選擇了她!”她的口氣近乎質問,眼眶中頃刻之間就蓄滿了淚水。尾音帶著明顯的顫唞。
沒有誰能忍受,這麼多年的努力一夕之間被人全盤否定,曾經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現在就被他一句話打破。
她這樣驕傲的人,更不能忍受輸給了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女子。
慕冬顯然是天生就缺少一種叫做憐香惜玉的美德,見丁元香這樣好強的女子都開始泫然欲泣,他自還是一臉的冰涼。
沒去回答她的問題,他反問道:“你了解朕是什麼樣的人嗎?”
“我當然了解!”
“你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卻也是全天下最孤獨的人,先皇後去世的那一年我知道你每夜都會躲在竹林練劍,並非像外人所說的冷血無情,你隻喜白色,不願吐露心聲,你所有的喜惡我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丁元香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卻見他眼底閃過一絲諷笑。
他這樣的眼神,叫她忽然覺得沒底氣了。
“這樣的朕隻是你一廂情願構想出來的罷了。”慕冬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碗中,站起了身道:“餘下的兩個問題你也沒有必要再問朕了。”
話音落,人已折身出了亭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似帶著她永遠無法領略的冷絕,丁元香恍然覺得渾身都沒了絲毫力氣。
她,真的就不曾了解過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