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長孫秋水接旨。」
文德十一年夏,前來宣旨的小黃門尖厲的嗓音劃破長門宮沉悶的天空,生生將一宮的人從無邊死寂的生活裏驚醒,讓一向冷清得仿佛荒野的長門宮,難得有了些許動靜。
長孫秋水亦是無聲驚醒,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恍惚如在夢中。
五年了,她在長門宮幽禁五年,一直等著聖旨下來,而今,終於等到宣判的時候了嗎?
茫然丟下洗了一半的舊衣衫,長孫秋水擦了擦手,便要站起身來。
一側裏,曾是她身邊最得力的侍兒如意,早已先她一步站起,神色張皇,攔住了她的去路:「娘娘,不要去,不要去接旨。」
長孫秋水歎一口氣,望著如意盈滿淚水的眼眸,倒是意外的心平氣和:「早晚都有一死,何必執著於這一時?這聖旨可比我想象的,足足晚了五年呢。」
如意輕搖著頭,看著眼前她跟了十年的女子,心裏除了不忍,更多的卻是難過:「娘娘,你何嚐有錯,為什麼他廢了你的後位,貶你至長門宮卻還不放過你呢?」
長孫秋水默然無言。
如意嘴裏的「他」,於她而言,再熟悉不過——那就是漢文一朝有史以來最被世人稱讚的少年天子——劉昶。
若非來人提及廢後,她長孫秋水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曾是這個王朝最為尊貴的皇後,是少年天子明媒正娶的妻。
可也隻是曾經罷了。
就在五年前,她的父親,原當朝宰輔、太子太傅長孫琰,就因封國賄賂之罪,被下了詔獄,累及全族。皇姑母無力轉圜,命她去哀求皇上,保長孫一族無恙。
她去了,用一生中最大的賭注,去換回長孫一族的性命,卻隻賠進了自己的餘生。
此後的五年時光,她忍辱在冷宮,洗盡鉛華,褪盡錦繡,做著最為下等的宮娥才做的事,也不過是為了長孫一脈能夠活得更長久。
即便後來那個人食言,將她三族親屬盡皆流放,她亦是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隻要父母雙親和兄長能活著就好。
便是要她死,都微不足道。
緩緩拍一拍如意的手背,盡管對於前路一無所知,長孫秋水仍是決定坦然麵對。
抬手推開如意,長孫秋水長呼口氣,提起曲裾下擺,行將幾步遠便跪在了小黃門麵前。
小黃門受之泰然,展開聖旨道:「受命承天,大皇帝詔:廢後長孫氏,因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失序背德,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於今五年矣。今有太皇太後長孫氏,思慮廢後而病入膏肓,臥榻不起,遺懿旨雲廢後長孫氏悔過改新,特赦廢後長孫氏徙居掖庭,盡心宮闈,以贖其大不敬之罪,欽此!」
嗡!
長孫秋水隻覺得腦中一蒙,好似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她接了聖旨,將那三尺竹牘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不相信地問小黃門:「皇姑母當真駕崩了?」
小黃門極不耐煩地瞥她一眼:「聖旨上可都寫著呢,長孫秋水,還不速速去收拾了東西,跟咱家去掖庭應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