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病,精神氣立刻便弱了許多。
老祖宗的年紀原本就擺在了那,這一病倒,登時老態畢現。
葉葵站著,隔著層層人望向睡在床上的老人,隻覺得躺在那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已經腐朽了的木頭。被砍伐,經過風吹雨淋日曬一道道關卡,而後終於到了倒下的那一日。
身體內部腐敗如棉絮,躺在那一動不動等待死亡來臨。
再然後,被放入棺木,沉入漆黑濕冷的地下。
人的一生,從母親的腹中誕生,再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
這是一個誰也避不開的輪回過程。
葉葵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
她看得出老祖宗有多痛苦,病痛折磨得她已經連動下手指的力氣也沒有。可明明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還是個神態桀驁、脾氣古怪的老太太,叫人全然看不出她身懷病痛。
然而即便這樣,屋子裏的這群人卻是各懷鬼胎,又有幾個是真的在關心著她的死活?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自身利益。葉葵不覺微微搖了搖頭,她自己何嚐又不是這樣?
不過這屋子裏應該還有一個人是真的在關心著老祖宗吧?
被父母親丟在鳳城多年,一去不回的大堂姐葉明煙,算得上是被老祖宗一手帶大的,遇到這樣的事情最傷心的莫過於她了。
葉葵越過人群,將視線落在了梨花帶雨的葉明煙身上。
世上沒人何其多,但是哭得美的人能有幾個?
葉明煙被稱為鳳城第一美人,絕不是毫無依據的。
賀氏緊緊捏著帕子,立在那滿麵慌張,不時急急向著身後的婆子問道:“王太醫呢!怎麼還沒有尋來?”
“已經、已經派人去請了……”
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在屋子裏逐漸彌漫開來。
葉老夫人轉著念珠,皺眉訓斥:“慌什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慌張又能如何。反倒是擾亂了人心!
王太醫還未曾趕來,老祖宗卻悠悠轉醒了。隻是口中話不成句,眼皮耷拉在那,似乎抬不起般。
“湯……”
湯?
支離破碎的話語叫人一頭霧水,葉明煙卻像是聽懂了一般,屈膝向著幾人道:“廚房裏燉著血燕,老祖宗怕是想要用些。”
賀氏幾個都知道老祖宗的這個習慣,但沒想到她在病榻上也念叨著這個。
血燕雖大補,可也不是藥,這時候……
幾人不免都有些遲疑起來。葉老夫人一挑眉,衝著葉明煙道:“去讓人將東西端上來,不論如何能吃得下東西總歸是好的。”
葉明煙眼眶紅紅,下去吩咐了。
丫鬟端著盅子上來,葉明煙親手接了,舀在碗中。
賀氏眼疾手快,揮開邊上的丫鬟,上前輕手輕腳地將老祖宗扶起來,在她身後墊了一隻軟枕。兩人服侍著老祖宗心進食。
眼前的畫麵,似乎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和諧畫麵,可落在葉葵眼中,卻多了分詭譎。
她猜得出賀氏的心思,也猜得出葉明煙的心思。這兩人在府中最大的依靠就是老祖宗這座大山,有朝一日若是這座山毀了,那麼也許隻要一陣風,他們就會被輕飄飄地吹走。尤其是葉明煙,她還未訂親不,同父母這麼多年未曾團聚恐怕之間也沒有親情可,誰知道將來會上怎樣的一門親事。
但是這些都不是葉葵覺得古怪的地方,她覺得奇怪的是老祖宗的樣子。
那副莫名令人覺得貪婪的吃相,叫人不寒而栗!
明明已經連動下手指的力氣都似乎沒有了,卻還念叨著要吃東西,這也就罷了,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卻寧願閉著眼睛也要一口口將調羹中的血燕一點點吃盡。
更叫葉葵寒氣上湧的是,老祖宗的臉色竟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抹上了胭脂一般。
從蒼白青黑到紅潤富態,從幹癟削瘦到豐盈飽滿。
然而不過一瞬,這狀似回光返照般的場景就一閃而過,她又成了那個病懨懨的老人。
背心發涼,葉葵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叫她如何能相信,那盞血燕沒有問題?
可是若是真的有問題,難道那些大夫都是滿腦子稻草不成?禦醫,莫非也是浪得虛名?
葉家人用慣了王太醫,老祖宗的病也一直都是都是他在看,若是真有什麼問題,難道他便這般無用一點也看不出來?
事情突然迷霧重重,叫人尋不到可用的線索。
王太醫來時,那一盞血燕已經被盡數吃盡。
聽了事情的經過後,王太醫隻是點點頭,道:“能吃得下東西便無大礙。還請諸位先去外頭等著,容我為長公主細細把脈看看情況。”
葉崇文聞言急忙讓人都出去,一邊對王太醫道:“那就麻煩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