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奪三職
章越獨自策馬於汴京的道上,此刻心底煩悶至極,前些日子方知製誥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但今日卻連續開罪了官家和王安石,好似這寒徹的秋風一下子將人吹了個透心涼。
章越打發唐九,張恭二人回府,自己一人騎馬在街頭信馬由韁地亂逛。此刻冷風直吹下,反而令他腦袋覺得更疼,兩側臉頰好似火在燒般通紅通紅的。
章越心想,難道作官要學鄧綰那句名言‘笑罵由他,好官我自為之’?
官家既是這麼信任自己,一切隨著他就是,自己多什麼嘴,順順利利拜公侯不好嗎?
明知道官家非要用兵橫山,自己幹嘛這麼不長眼去反對他。
即便是橫山敗了,也是韓絳當主要處分,自己最多被牽連到一些而已。
為此而失去官家的寵信實在是不值得。
章越騎馬信步街頭,卻見一輛馬車突在自己馬前停下。
“娘子!”
原來十七娘見章越一人打發了唐九,張恭在外閑逛不回家,心底不放心便出來尋他。
十七娘眼見章越這般心疼地道了句:“官人!”
章越坐上馬車,此刻隻覺得滿心委屈,然後與十七娘將事情道出。
十七娘也不說話,便靜靜地聽章越一句一句地道來。
章越握住十七娘的手道:“……我如今不是卑官了,又兼驟得了舍人之位。”
“並非是高官厚祿如何如何,我便為這五鬥米折腰了。隻是昔日我有恩德於先帝,頂撞也便頂撞了,但今日官家有恩德於我,一直以來信任有加,我如此當麵與他翻臉與白眼狼何異。”
……
頓了頓章越問:“娘子,你說我當如何辦呢?”
十七娘道:“官人早已有了決斷,我又何必多言呢?你也知道,家裏家外的大事都是由你拿主意的。”
章越點了點頭。
十七娘笑道:“官人,此時清風樓新酒料想是上了,伱陪我去一趟吧!”
章越陪同十七娘買了清風樓新酒回到府,便進了書房。
陳媽媽道:“主母,蟹已是蒸好,可否叫老爺……”
十七娘道:“我親自端進去吧!”
陳媽媽勸道:“可是主母你剛有了身子……”
十七娘笑道:“些許事不妨礙的,你們都別去書房打攪老爺。”
陳媽媽道:“是,主母。”
陳媽媽順著十七娘的目光看去。
秋風送晚,燈火之下,章越已在案頭書寫,容色堅毅。
廚房煮好了秋時新上的新螯,十七娘再配了薑醋醬及一壺新酒,親自端至章越的書房。
十七娘看見章越正全神貫注地書寫紮子。
章越曾與十七娘道,筆就是劍,文章就是鎧甲,讀書人搏殺於朝堂上,就如同武將搏殺於疆場。
這裏就是讀書人的生死之地。
章越如今已位列兩製,兩製大臣有一項權力,就是可以書寫紮子。劄子就是專奏,不必經二府,直給官家禦覽,屬於大臣與官家一等私下談話。
此刻對十七娘入內,章越竟恍然不覺。
十七娘將酒蟹放在章越案頭,然後悄悄退了出去。
汴京的晚上仰頭望去,繁星參鬥,落光葉子的枯枝將夜空繪製,屋舍內燈火猶亮,窗戶紙上勾勒出一個男子奮筆疾書的影子。
……
“人臣者,必須有地方之任,乃可居廟堂之地。製誥者,館閣之名流,讀書人之表率……”
“臣沒有親曆地方,非蒙陛下擢拔,此刻仍身在山林,與草木同朽。臣對陛下知遇之恩唯有犬馬以報……臣出身卑微,器識不能弘遠,本不足以襄讚左右,惟職務所在,故直言上諫……
官家讀畢章越的奏疏,眼眶微微濕潤感觸道:“章卿是忠於朕的……”
章越此疏情真意切,不僅再次陳述了自己用兵河湟之意,反對正麵奪取橫山之議,認為太急,同時章越表示願往邊地為親任,而不是身在幕府指手畫腳。
言語至此,官家也反省昨日自己言辭過於激切,當堂與章越發了脾氣。不過官家感動歸於感動,還是對章越再此反對他出兵橫山而感到有一些生氣。
可以肯定無論是誰勸說,都不能動搖他用兵橫山,畢其功於一役的決心。
這時候王安石來見。
官家與王安石對坐。
官家將章越的紮子給王安石過目,王安石看後對官家道:“陛下,臣這裏也有一封章越的劄子要稟告陛下。”
這封劄子王安石本就是隨身攜帶,見官家奉上。之前他並不知道章越與官家因河湟與橫山攻略之間,發生了嚴重的分歧。
官家看了王安石的劄子道:“太學竟公然反對新法,這學生言語諷刺竟被置為上等。”
王安石道:“這蘇嘉正是前舍人蘇頌之子。”
官家問道:“章越管勾太學,他知是不知?”
王安石道:“料是不知,但難辭其咎。”
官家想了想道:“朕如今需用心西夏之事,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王安石道:“陛下當有此斷,至於用兵西北,臣以為用兵之道一奇一正,奪取橫山可以為正,收複河湟可以為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