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火的映照下,連夕色都變得慘淡無光。金色的太陽褪作一團蒼白的影子,漸漸沉下西山。
他喃喃道:“太陽要被火吃掉了嗎……”
是不是今晚過後,餘下的就隻有無窮無盡的夜了。
黑暗從四麵八方擠壓,他感到一陣寒冷,不由得縮緊肩膀,垂下腦袋。
“我還沒有背完娘親的書……”
“我打架輸了,還沒和爹說對不起……”
“我……還沒拿到……桃花糖……”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字句支離破碎,直到盧正秋在他麵前蹲下,凝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冬青,你是不是想學武功?”
冬青微微抬起頭,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對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出乎意料地,印象中蒼白無血色的臉孔,此時竟比那一輪殘日更加鮮明,更加紅潤。
他張開幹渴的嘴唇,用嘶啞的嗓音低聲道:“想……”
下一刻,他被男人擁入懷中,下巴抵著瘦削的肩膀,臉頰貼著柔軟的發絲。
他聽見那人在他耳畔道:“我收你做徒弟,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師父。”
“師……父……”他從喉嚨裏擠出聲音,試圖把這兩個幹癟的字眼和擁抱自己的陌生人聯係在一起。
從那天起,他不再是狄冬青,而是盧冬青。
從那天起,師父便是他生命中的太陽。
第4章 飛燕難歸(一)
一晃九年,禹國風雲變幻,朝綱紊亂,武林亦遭受重創,天翻地覆。
然而這些動蕩,並未傳到偏院的三坪村。
三坪村小得像是麻雀窩。和都城全然無法可比,從村頭走到村尾,連半個時辰都用不了。它地處閩越一代,東臨滄海,南依群山,遠離塵囂,安然自得。
盧冬青與師父並肩走在街上,兩人方才去糧店買了一袋米,一袋麵,沿途又添了一條當季河魚,二兩五花肉,晚飯便有了著落。
盧冬青今年已十九歲了,臉龐輪廓還帶著幾分稚氣,然而眉眼已經生得淩厲英颯,眼角微微上挑,雙目神采奕奕。
他身穿淡青色長衫,一條馬尾辮高束在腦後,眉峰挺拔,眼仁烏黑,不過他身上最為顯眼的裝束當屬額間的束帶,白色的綢布緞麵,金線鑲邊,暗紋襯底,不偏不倚地貼在額前,剛好將額上的胎記遮去。
同樣遮去的還有他的鋒芒,他將米麵魚肉全都拎在手裏,邁著沉穩的步子,悄無聲息地與路上的行人擦肩。在經曆那場家破人亡的變故後,他身上的頑皮像是秋風掃落的樹葉,紛紛從枝頭離去,隻留下蒼勁挺拔的枝椏。
盧正秋走在他身旁,視線漫無目的地四處飄遊,當初的病人也變化良多,麵容已不再年輕,披肩的長發之中夾雜些許斑白,眼窩深陷,眼角末梢有幾條皺紋向兩鬢延出。
與當年不同的是,他臉上的神色舒緩了許多,不再那般清冷,反倒有些懶洋洋的愜意。一麵東張西望,一麵搭話道:“冬青啊,你說這新鮮的河魚,是紅燒的好呢,還是清燉的好?”
盧冬青答道:“師父想吃哪種都好。”
盧正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麼便紅燒吧,紅燒的更入味,記得多放些糖。”
“好。”
此時此刻,若是有當年的故人瞧見他們,想必會以為他們調換了神誌,才會生出如今的性情。
可惜三坪村並沒有故人,在這裏,他們隻不過一雙尋常的師徒,開著一間尋常的藥鋪。
藥鋪已近在眼前,盧冬青卻停了下來。
“怎麼了?”身邊人問。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盧冬青抬手一指,“從那邊的方向。”
他的手指向街的盡頭,那裏是村尾,往前的路被山巒遮擋。山腳下有一座舊院,許久沒人打理,院牆塌得隻剩半邊,堆滿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