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換班了,各位去吃點飯吧,我們來接手。”
工匠們聽了他的話,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緩緩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灰,逐個往門外撤去。
盧冬青瞧見他們一個個路過身邊,似乎每個人麵色都不大好,皮膚蒼白,眼窩有重重的黑圈,不由得問道:“他們像是很久沒歇息過,瓷窯的工作如此忙碌?”
宋仁道:“是啊,如今已是深秋時節,等到了年關,官府就要來征收賦稅,我們都在為上繳的瓷器趕工,非得在征收前趕完才行。”
盧冬青不解道:“上繳?莫非整年的工活兒全都要上繳?那你們怎麼辦?”
宋仁苦笑道:“若是繳得齊,官老爺心情好,便會留下一些官車運不走的零頭,好讓我們賺點銀兩過個好年,若是繳不齊,便什麼都沒有,連一片碎銀、一貫銅錢都不給留。”
“小小的瓷窯,賦稅竟如此嚴苛?”盧冬青皺眉道,“當今聖上這般昏庸無度,百姓該如何過活?”
宋仁聞言,立刻搖頭擺手,如臨大敵:“小兄弟,這話可不能夠亂說。”
盧冬青隻得改口道:“不知仁哥為何要將齊桂帶到此處?”
宋仁往角落裏努嘴:“這瓷窯裏有一間地窖,借了外麵爐子的餘溫,到了深秋也不冷,裏麵麼……你還是親眼見一見吧。”
盧冬青猜不出他為何而遮掩,隻能將視線投往地窖的方向。地窖的入口用竹簾掩著,下行的台階又窄又抖,底下隱隱透出微光,盧冬青目送一行工匠七手八腳地將齊桂扛下台階,才跟隨在宋仁身後,一同鑽進去。
剛剛走了幾步,他便感到撲麵而來的寒氣,比酒館裏所見所感還要強烈得多,即便是燥熱的瓷窯爐火也難以將其掩蓋。
他隱隱覺得這寒氣極為不妙,立刻回過頭問:“師父,你感覺可還好?”
盧正秋搖搖頭:“不大好。”
他心下一凜,追問道:“怎麼個不好法?”
盧正秋又道:“沒吃到紅燒肉不說,空著肚子爬了半天山,灌了一肚子冷風,現在又要下地窖,叫爐火熏的口幹舌燥,你說我能好麼?”
盧冬青:“……”
盧正秋衝他挑起眉毛:“怎麼了?”
盧冬青道:“若是待會兒覺得不舒服,務必不能忍著,一定要告知我。”
盧正秋聳肩:“咦,我不是都一五一十地坦言於你了?”
“師父你明知我在擔心你。”盧冬青嘟著嘴巴,用目光對他表達抗議。
盧正秋哈哈大笑幾聲,在他背上輕拍:“不愧是我的好徒兒,膽大心細,穩重可靠,若是跟著你,別說下地窖,就算是下地府,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盧冬青明知這是師父調侃自己的玩笑話,但是被誇獎的喜悅,還是令他仍忍不住紅了臉。
有時候,他實在恨極了自己這過於誠實的反應,人又不是狗,哪有被誇獎就要搖晃尾巴的道理。
他明知沒道理,卻又全然無法自控,隻能捏著拳頭幹著急。
他悄悄移開視線,佯裝無事,口中抱怨道:“好端端的,怎麼能說是下地府呢。”
盧正秋斂正神色道:“也不盡然,既然齊桂被稱為惡鬼,那關著惡鬼的地方,可不就是地府麼?”
“關著惡鬼的地方?”
“你仔細聽。”
盧冬青聞言,不再作聲,轉而豎起耳朵,仔細聽取台階下方傳出的響動。
他聽到了呼吸聲,此起彼伏,間隔不斷,絕不僅是一人發出來的,而是數人的氣息重疊在一起。
呼吸聲又粗重,又低啞,其中還夾雜著痛苦的呻[yín],像是有砂紙在砥磨嗓子似的,每一聲都令人感到脊背發麻。
地窖的台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長,據說是為了防止貯存的瓷器受潮,才挖得很深。
然而,會發出這種呼吸聲的,絕不僅僅是瓷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