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正秋隻是望著對麵的女孩,接著道:“幽熒在於先神的大戰中敗北,被驅趕到北荒長城之外,元神潰散崩離,幾近消隕,為了重返中原,不得不借助蠻族巫蠱禁術,以肉身為傀儡,掠奪心智,移魄轉生。我碰巧對這種禁術略知一二,隻是沒有想到,你們竟然將它用在一個孩子身上。”
本該是嶽百羽的人莞爾笑道:“這也是她的願望,她渴望變得強大,我便給予她無上的力量,難道不該麼?”
盧正秋搖頭道:“她年紀還小,小孩子總要犯上幾次錯,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麼。”
任蘭轉向風廷堅,急切道:“師父,連您也瘋了麼,您真的打算帶百羽投入崇明教?”
風廷堅道:“以她的才華天資,應當去江湖中馳騁,不該被囚禁在這山穀裏。”
任蘭怔住了:“可是魔教……”
風廷堅打斷她的話:“魔教不過是禹國人的蔑稱罷了,九星衝日,天地將覆,國君不仁,你難道看不出麼,禹國的氣數已耗盡了,隻有崇明教才能夠給予羽山族人未來。”
她想要反駁,可許多話語一起湧到嘴邊,卻沒有一個站得住腳。
百羽已重新拿起刀,徑直指向對麵的人:“總之我是一定要走的,師姐,你若是執意要阻止我,我便隻能殺了你。”
她的視線一沉,口中喃喃念道:“身既死兮,魂魄長留——”
伴隨著咒語般的低吟,她的背後罡風騰起,展開一雙漆黑的翅膀。
第58章 魂魄長留(二)
從小時候起,她便聽得見死者的聲音。
她時常一個人,身邊沒有玩伴相陪,她是族長嶽長鬆的遺女,被族人眾星捧月般地嗬護著,曾有小孩子與她玩耍時不慎踩傷她的腳,被大人足足關了三天禁閉,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哪個孩子願意與她一道玩耍。
從小到大,圍繞在她身邊的隻有大人的歎息。
風廷堅為她的才華而歎息:“百羽的身體孱弱,元神的根基不夠穩固,師兄留下的功法典籍已被焚毀,我實在不知如何才能將她教導成材,如此下去,我還有什麼臉麵去見九泉下的族人。”
任蘭為她的性情而歎息:“百羽今日又傷了人,師父,她的性子太過頑劣,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與她相處。”
安啟明為她的身份而歎息:“我可不敢跟你比武,你是族長的掌上明珠,我隻是個胸無遠誌的庸才,我哪裏能比得過你。”
她已聽夠了歎息聲,旁人越是將她視作瑰寶,她便越是困惑,她不明白為何別的孩子能為身邊的人帶來的快樂,她卻隻能帶來悲傷。
言語像刀,鋒芒太勝,總是傷及無辜。
從此,她不願再與人交談,在族人眼中,她的性情漸漸變得古怪而傲慢。
她轉而去追尋耳畔陌生的低語聲。
那些聲音從小便伴隨在她耳畔,無形無影,鬼魅飄忽,像蝴蝶似的難以捕捉。她向大人質詢,可大人們卻說,那是死者的魂魄在勾引生人,叫她不要再想,不要再聽。
聲音是從幽沼中傳來的。
幽沼是不祥之地,是大地生出的濃瘡,是古老的神明都未能治愈的傷疤,羽山族人隻有犯下滔天大錯,才會被關在裏麵受罰。
她也害怕那無邊無際的寒冷,可是孤獨最終戰勝了恐懼,她決定向聲音的源頭靠近。
她來到幽沼中,嬌小的身影獨自立於曠野,她終於聽清了那個聲音,出乎預料的是,它並不可怖,反倒像是在吟誦古老的歌謠。
春蘭秋菊,原野蒼蒼。
舟車遠兮,行路茫茫。
結桂枝兮,遺芳將散。
往不反兮,遺恨無絕。
身既死兮,魂魄長留。
她還太年幼,年幼到聽不懂這些字句的含義,但她能聽出歌聲中深切的悲哀。那些愁緒無處可托,徘徊千年,曆久彌新,好似曠野中的冷風穿過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