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他索性鬆開刀柄,在方世平肩上重重地推了一把。
方世平的身子晃了晃,從他視野中倒下,軀幹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仰麵倒在船裏,再也動彈不得。
死人終於有了幾分死人的模樣。
南晏七很滿意,甚至沒有拔出死人胸口的刀,便轉身踏上船沿,打算離去。
一支羽箭從白霧中鑽出,插在他的足尖前方,發出“鐺”的一聲。
他停住了。
那箭不是從他的船上,而是從更遠的方向射出。白霧彌漫的水麵上,神殿投下的陰影之中,浮起一支新的船隊。
那甚至不能稱為船隊,隻不過是一把斷木,兩兩綁在一起,紮成最簡陋的木筏,排列成陣。
天水幫眾站在木筏上。
本該成為死人的狄冬青非但沒有死,反而將肩背挺得筆直,立於船頭,擎著弓,透過霧氣,狠狠地盯著他。
*
狄冬青的焦慮都寫在眼睛裏。
他隻恨水上的霧氣不能夠散得更快一些,腳下的木筏不能夠行得更疾一些。
在他身邊,姒玉桐更加難掩躁意,望眼欲穿。
他們的木筏移動比蓬船更加輕便,很快便包抄了上風的位置,弓箭手蓄勢待發,箭雨落在魔教的船隻上,將兩艘船逼得迅速後退。
這是方世平計劃的後半部分,也是至關重要的部分——由自己充當誘餌,令魔教掉以輕心,其餘天水幫則伺機反撲,化守為攻。
他的計劃很完美,除了沒有顧及自身的安全。
姒玉桐遠遠地看到南晏七登上方世評的船,拔出銀光閃閃的長刀。她多麼希望自己看到的是白霧造成的假象,是因急躁而產生的錯覺。
然而,隨著木筏順風前行,那柄血刀終於還是清晰地暴露在她的視野中。
長長的刀刃沒入方世平的胸口,猩紅的血色是那麼濃稠,像是有人在汽蒸波撼的大澤中潑了重重的一筆髒跡,即便在漫天的霧氣中,血色仍然淋漓地滾動著,如熔岩一般灼燒著她的眼。
這片神州被潑了多少這樣的血,才變成如今滿目瘡痍的模樣。
“大哥……”姒玉桐拚命壓抑著呼聲,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快要咬出血來。
她的身後傳來盧正秋的聲音:“不僅是方大哥,阿茗也不在船上了。”
她心下一驚,視線搜尋了一圈,果然不見阿茗的影子。
“是南晏七。”盧正秋沉聲道,轉向身邊的徒弟,“你們兩個去船上救人,這裏交給我。”
狄冬青點點頭,和姒玉桐交換了目光,同時縱身而起,腳底驅策輕功,越過水麵,跳到那船上。
南晏七剛一回身,便被狄冬青牢牢擒住。
他終究隻剩下一條手臂,又因輕慢而丟棄了護身的長刀,全然無法抵禦突襲,被後者牢牢地扳著,扣在背後。而姒玉桐即刻追出銅鈴,用銀絲將他捆縛住,細而韌的絲線在他喉嚨處收緊,使他眼前一黑。
他終於為自己的莽行付出了代價。
阿瑾和杜雲也在等待這一刻,他們掀去偽裝用的鬥篷,四隻手一齊將南晏七按在船中,不給他脫身的餘地。
姒玉桐快步來到方世平身邊。
方世平渾身都是血,長刀還插在他的胸口,血在他身下聚出一灘殷紅的池,使姒玉桐不知該在何處落腳。她隻能緩緩地蹲下來,從血泊中執起一隻手,用十指捧住。
那手心的溫度正在退去,就連顫唞也變得越來越輕。
她的聲音近乎哽咽,一遍遍地喚道:“方大哥,方大哥……”
“玉桐,你沒事……”
方世平微微睜開眼,他的眼圈已經變作青黑色,蒼白如紙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南晏七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何這個人快要死了,卻依然笑得出來。
死亡並不值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