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無法給予,便應從旁守候,這是身為人師的義務。
所以,盧正秋一直跟在冬青身邊,視線漫無目的地飄著,直到一個落單的孩子晃入他的視野。
那孩子隻有五六歲模樣,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口角也不太利索,正高高仰著頭,琉璃似的大眼睛望向一名商販。
商販俯下`身,舉著一隻走馬燈,笑眯眯道:“這裏麵藏了一隻小雀,所以才會叫。”
“哇,我想買小雀!”小孩兩眼發光,忙不迭地抬起一雙手,把手裏的碎銀遞到商販眼前。
商販的眼睛轉了一圈,忽然斂去笑容,搖頭道:“小兄弟,我這鳥兒很名貴的,你這點銀子恐怕不夠啊。”
小孩一驚,急道:“那、那怎麼辦?”
“也不是沒有辦法,”商販的視線自他身上掃過,不緊不慢道:“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兒上,我可以跟你換。”
“換?”
“是啊,你把脖子上的玉佩送給我,我就把小鳥送給你,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一舉兩得,怎樣?”
“我……我……”小孩的眉頭皺成一團,肉乎乎的小手摸著頸上的玉墜。
商販見他猶豫不決,從旁攛掇道:“小兄弟,你仔細想想,玉墜是死的,鳥卻是活的,你跟我換,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
小孩的目光仍牢牢地盯著轉動不止的琉璃,雙手抬到腦後,試圖解開頸上的細線。
他的手被另一雙手輕輕蓋住了。
盧正秋阻止他的動作,而後轉向商販,道:“鳥當然是活的更珍貴,可惜,你這隻鳥卻是假的。”
商販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將銳利的視線投向對麵的人。
盧正秋不為所動,隻是將手搭在小孩的肩上,道:“小兄弟,你想一想,若是一隻鳥兒不吃不喝,終日被關在籠子裏鳴叫,豈不是很可憐嗎。”
小孩仰著頭望向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盧正秋接著說:“你再想想,若是一隻可憐的鳥兒,怎麼會唱得如此動聽呢?”
小孩睜大了眼睛,再次暼向商販的手,然而神色之中卻沒有了方才的渴求。
繽紛的琉璃好像突然褪去了顏色,小孩將嘴一撇,道:“哼,我不買了!”
商販急了,毫不客氣地指著盧正秋的鼻子:“我跟這位客人談生意,你算什麼東西?”
盧正秋神色如常,徐徐道:“我是什麼東西不重要,我隻知道,但凡是個東西,都不會哄騙小孩子的錢。”
“你……”商販一時語塞,隻能瞪著他跺腳。
兩人的語聲吸引了周遭人群的注意力。在諸多目光的拷問下,商販的臉皮再也掛不住,卷起貨攤,罵罵咧咧地走了。
隻剩下五六歲的孩童還留在原地,呆然地攥著一把碎銀,泫然欲泣。
盧正秋在他麵前蹲下,指著不遠處的垂柳,道:“小兄弟,你看那樹梢上。”
樹梢上站著一隻灰背的麻雀,時不時地轉動腦袋,開闔尖喙,發出陣陣啼鳴,聲音猶如短笛般清亮。
它像是在給自己的樂聲伴舞,從一處枝頭跳上另一處,早春的柳枝尚未抽芽,枯枝是土灰色的,像是卷著草席沉眠似的。
但雀兒一跳上去,枯枝便立刻活了,在搖動的陰翕中煥發出光彩。
樹動,影動,與街市上的川流彙在一起,像是整個春天都被喚醒了。
小孩看得入了迷,眼中再度洋溢出光彩。
盧正秋也望著鳥兒,半是自言自語道:“越是喜歡什麼,越是不能將它束縛,天高任鳥飛,會飛的鳥兒才會快樂。”
小孩偏過頭,用懵懂的神色看向他。
盧正秋在小孩的頭上揉了揉,重新站起身,這時,他聽到一串熟悉的腳步聲。
他的徒弟越過人群,好像急於歸巢的鳥兒一般,快步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