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東的舊牆邊有一間狹窄的門,半扇塌進地底,周遭堆滿了雜物,從遠處幾乎看不見。
據說這矮門曾是戰中使節出入的通道,也曾經有逃兵從此處遁走,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城實在太過荒涼,就連戰事也不樂意常常到訪。平日裏,矮門終日緊鎖著,別說是人,就連貓狗也無法從此地出入。
然而,這鮮為人知的門,今夜卻不大平靜。
一個夜行人正從其中通過。
那人像是習慣了潛行,腳步很輕,動作小心謹慎,壓低頭上的鬥笠,躲在高牆投下的陰影中,從遠處全然瞧不清他的容貌,甚至辨不出他是男女老少。
他的懷裏揣著一封信,信上寫著密密麻麻的符號,然而沒有一個是規整的方塊字,反倒像蛇似的盤扭著。這是一種流傳於北疆的文字,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熟悉皮毛,能夠寫下簡單的字句。然而,在他過往做出的諸多努力中,學習文字實在算不上什麼。
他出城,為的是將這封信送出。
不能夠驛站,因為他的驛使並不是尋常人。他越過一塊空地,來到樹林邊緣,躲在縱橫盤結的枝椏間,用火折引燃一枚極細的炮竹。
炮竹迅速燃起,像一條金蛇鑽入天空,很快消失不見。
然而,它散發出氣味已在高空隨風散開,飄到比樹尖更高的地方。
不久後,有一隻青背的鳥兒從林間落下。
此鳥名曰蠻蠻,更為人知的名字是比翼鳥,然而,眼前被氣味吸引來的卻隻有一隻雄鳥,它的動作很快,很急切,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雌鳥的身邊。
然而,它的雌鳥卻囚禁在千裏之外的鳥籠中供人賞玩。
鳥籠所在的房間開闊明亮,富麗堂皇,與雌鳥青背金羽的身姿剛好相稱。
那裏便是信箋的終點。
夜行人翹首企盼,直到雄鳥落在手背上,才終於鬆了口氣。它匆匆忙忙拿出信箋,在手中折成細細的紙卷,往雄鳥腳邊的竹筒裏塞。
他的動作太急,塞了幾次才總算成功。然而,一根突如其來的羽箭卻打斷了他的成果。
羽箭很細,卻異常精準,雄鳥被驚得迅速拍動翅膀,向高空中飛去。
夜行人試圖伸手捕捉,卻隻扯住了竹筒的一角,他用力太猛,竹筒和信箋一同從雄鳥腳上脫落。
雄鳥擺脫了重物的拖累,以更快的速度拍動翅膀,鑽入幽深的林間,像一條閃電似的銷聲匿跡。
鳥可以振翅,人卻無處遁逃。
夜行人慌張地彎下腰,去撿拾掉在地上的信筒,然而,信筒卻被另一隻更加從容的手拾了起來,撚在指尖反複掂量。
夜行人想要去搶,然而,圍追上來的人群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人群將他團團圍住。
那隻手也將信箋取了出來,舉到眼皮底下看了半晌,感慨道:“喲謔,這可是北疆的文字啊,厲害厲害。”
一個略帶怯意的聲音問:“梁先生識得麼?”
拾信的人正是梁逍。
而在一旁發問後,用崇敬的神色望向他的人,正是柏秀川。
梁逍擺擺手道:“不敢說識得,隻能認出一些皮毛,阿瑾姑娘,勞煩給我點個火,讓我仔細瞧一瞧。”
“好的!”女孩兒忙不迭地劃亮一隻火折,雙手護著碰上去。
梁逍一麵看一麵道:“嗯……大致是一封問詢信,語氣緊迫得很,大意是說……江渝城中情況有變,盧正秋不知為何被當作真凶,柏府已全然信任狄冬青……事已至此,接下來屬下該如何是好?”
他的語調輕鬆,可話中的內容無異於一聲驚雷。
柏雲峰的臉色凝重,問道:“這信是寄到哪裏的?”
夜行人沒有回答。
梁逍代替他開口道:“這也是有跡可循的,方才少爺那一箭射中的是比翼鳥,此鳥喜寒畏濕,想必受了不少苦才飛到此地,我想它的雌鳥大約在別處等著它,至於‘別處’到底是哪兒……”他一麵說,一麵將盛放信箋的竹筒翻轉,仔細打量桶底,“這麼小而精巧的竹筒,想必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你們看,筒底還刻著商鋪的名字,這招牌我是見過的,就在都城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