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俠士比肩,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一人犯錯。”
“你——”柏雲峰的話梗在喉嚨裏,竟一個字也續不出。
倒是柏秀川道:“家人固然重要,可是,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事,世道從不公允,我們不能為了自己,就去殘害別人。”
他素來不善言辭,這番話也說得很慢,很慢,口吻全然不夠激昂,甚至還帶著幾分怯意。
可是,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沉默著,因為這樸實無華的話語,已深深地砸進每個人的心裏。
真正的道理,是從來都不需要雕琢的。
真正的勇氣,也從來不需要虛張聲勢。
瞿影的氣勢已經耗盡,攥緊的拳頭漸漸鬆開,喃喃道:“少爺說的是,我無可辯白,隻有以死謝罪。”
他突然起步,往幾步開外的樹幹撞去。
柏秀川“啊——”地驚呼出聲。
“慢著!”柏雲峰的反應更快一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扯住他的肩膀將他拉回到身前,“柏家的人從不輕易尋死。”
瞿影僅存的氣力也在這一來回中耗散,他像是斷線的風箏,泄氣的皮球,癱跪在地上,雙手抱過頭頂,深深地匍匐在泥土中:“少爺,我已無顏做柏家人,請讓我引咎吧……”
柏雲峰道:“你不能死,這也是為了父親,他如此信任你,若是聽到你的死訊,知道你的叛行,一定會更加傷心……”
“我……我……”瞿影發出嘶啞的哽咽聲,每個字都化作一根鋼鋸,切割著他的喉嚨。
柏雲峰俯下`身,攙起他的肩膀,道:“你需將與魔教有關的一切和盤托出。之後,我會免去你所有軍職,往後你就當是解甲歸田,留在府上照顧父親吧。”
他說完便將征詢的視線投向姒玉桐和狄冬青,兩人紛紛頷首表示讚同。
瞿影也看在眼裏,臉上淌下兩行濁淚,再一次匍匐在地,道:“罪人瞿影……尚有一事相請。”
“何事?”
“在交代過魔教的事情後,能否請狄大夫我開一副啞藥。”
狄冬青一驚:“你何必如此?”
瞿影道:“我無顏麵對老爺,更不知如何才能瞞住他,索性不如永遠不再開口……”
狄冬青望著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點頭道:“我明白了。”
*
醫與毒,從來都是分不開的。
若要學習如何救死,一定會掌握更多殺人的辦法。
若要學習如何扶傷,一定會記住更多傷人的道術。
狄冬青已是一名合格的醫者,他有一百種方子可以配出一副啞藥。但他卻無法為此感到驕傲,感到愉快。
為了保持專注,他不得不學會冷漠,不得不將生死視作書本上枯燥的字,而不是淋漓的鮮血,不是孤夜的痛吟,不是飛揚的石灰刺入瞳孔……
……想到那石灰揚起的場麵,他的手指不禁一抽,手中的藥皿從指間滑落,墜向地麵。
“啊——”他來不及去接,眼看瓷製的器皿要碎在地上,卻被另一隻纖手穩穩接住。
“冬青大哥,當心些。”阿瑾將藥皿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麵,對他露出微笑。
“多謝你。”他鬆了口氣。
“你太客氣了,本來我留在醫館就是為了幫你的忙嘛。”阿瑾接著埋頭研藥。
她挽著袖子,長長的頭發編成一條麻花束在背後,寬闊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
她手上的活做得很是熟練,但神色卻頗為猶豫,低著頭問道:“冬青大哥,你真的要把啞藥交給瞿影麼?”
狄冬青點點頭:“他求仁得仁,我理應成全他。”
女孩兒的頭埋得更低:“你這一次從五溪回來,似乎變了許多。變得更成熟,更可靠了,隻是,隻是……”她的聲音愈發細小,“也更加讓人心疼了。”
狄冬青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將視線轉向她,道:“我也是求仁得仁,不需旁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