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的冒犯。
他怎不知這一點?故方才來時,為了避開他這個平日總覺虧欠了的長子,特意將隨行全部留在了宮門之外。
直到這時,皇帝方頓悟了過來。
為了等這一刻,自己的這個兒子,想必已經準備了很久。
他這個兒子的隱忍和心機,竟深沉可怕到了這等地步!
皇帝的吼聲,回蕩在靈殿之中。
大門被推開,慕媽媽奔了進來,看到皇帝搖搖晃晃的背影,大驚失色,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長明燈火,被卷入的夜風吹得猛烈搖晃,憧憧晃動的人影裏,皇帝怒視著自己的兒子,不退反進,朝著他,跌跌撞撞,一步步地逼了過去。
“孽障!朕不信,你真敢殺朕!”
他走到了兒子的麵前,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了地上。
少年冷眼看著他,便仿佛看著一具沒有生命的被擺到了祭祀供桌上的犧牲之品,直到皇帝倒在了自己的腳前,方笑了。
他抬手,修長的指輕輕撫過冰冷劍鋒。
“父皇,你可還認得這把劍?這是當日你攻下蒲城,見到我後,你從身上解下送給我的。這上頭染過無數人的血,你讓我做一個男子漢大丈夫。”
少年慢慢地蹲了下去,蹲到倒在地上的父親的麵前,和他四目相對。
皇帝怒目而視。
少年臉上的笑意消失,抬臂,朝著皇帝揮劍而去。
在慕媽媽的驚叫聲中,皇帝感到一道冰冷的劍鋒,掠過了自己的麵額。
並無血光。
“叮”的一聲輕響。
他頭頂的發冠斷成兩截。
束在發冠裏的他的頭發,齊根斷裂,散落在了地上。
皇帝一動不動,看著自己兒子,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父皇,我聽說你和我一般大時,為報父仇,出手殺人。兒子沒用,但為母複仇之心,並不遜父皇你半分。倘若以我自己心性,我原本現在便已殺了你。”
“可是我不能取你的性命。你若死了,天下就會再起動亂,我怕我見了母親,她會責備。”
“你聽著,我此刻斷你的發,便如同殺你。子弑父,天理不容,從今往後,我便沒有父親,你也沒我這個兒子!”
他用劍尖挑起地上那束漆黑的斷發,再不看皇帝一眼,轉身走到元後的長生位前,放在供桌之上,自己下拜叩頭之後,站了起來,向著長生牌位,一字一字地問:“阿母,兒子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大殿裏沒有回音。隻有跪在一旁的慕媽媽發出的壓抑的哽咽之聲。
長明燈火,劇烈搖曳。
少年慢慢環顧一圈,淒涼道:“阿母,這些年來,兒子總感覺,你就在我的近旁。我記得小時,他總不在家。有時兒子半夜醒來,看到阿母你還醒著,那麼孤單。其實當日,你本不該讓袁將軍帶我走的。兒子不想你一個人孤單單地離去。兒子這就來陪你了。往後,再也不和阿母你分開了!”
他閉目,猛地仰頭,揮劍朝著自己的脖頸,橫了過去。
“熙兒!”
皇帝大吼了一聲,目眥欲裂,亦不知何來的氣力,竟從地上掙紮而起,與慕媽媽一道,朝著前頭那個白衣少年撲了過去。
但是遲了。
劍鋒刎過,血濺靈台,一下將長明燈澆滅了。
大殿瞬間陷入了黑暗,隻剩下皇帝發出的撕心裂肺般的吼叫之聲。
片刻之後,終於被驚動的宮人提著燈籠湧入殿門,被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皇帝披頭散發,懷裏抱著皇長子殿下,倒在了元後的長生牌位之前,口中喃喃地道:“熙兒……不是為父不想來……是不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