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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1 / 3)

同。

那些人手段頻出。讓人不快活的:剪碎平屋門楣上貼著的“闔家安定”,換上死人才用的挽聯白紙吊;散莫文昌遭逮時的報紙圖片,搞得左右皆知這是個殺人犯的兒子;晾的衣褲丟進排水溝瀆;砸碎窗子噴紅漆,潑雞血,擲斬斷的雞頭,開膛的家畜。有一回很晚,莫琳楓聽門外窸窸窣窣有動靜,就惕惕攥起腳邊的鐵榔去張望。又“啪嚓”敲碎了一扇窗,“噗咚”被丟進一顆飽碩的球狀物。球外裹了塑布,滾圓如大磨,看著極有分量,聽不再有聲響,莫琳楓才拆開翻看——赫然一顆牛頭包一堆繳繞的腸。他吐到像被掏了五髒,才蹲地大慟。再是禸體上吃的苦:無故的拳腳,兜頭的麻袋,雨點似的棍棒。莫琳楓企圖反抗過,口袋裏裝過鋥亮的小藏刀,卻從沒拿,原因既是仁慈,也是怯懦。

作歹者橫行,礦山碼頭、賭坊放數,邊陲縣區四處是灰色紅利,最滋養畫圈盤踞的地頭蛇。坊間有句北養殺南孵賊,賊是下等,說地頭蛇拜大哥養小弟,多半也看不上連女人婚戒也竊來變賣的角色。勢力愈大愈著迷道義,而拆分一個人愚樸的正義,十分有趣。像莫文昌說的,你轉頭看什麼都很廣,一旦進去,路就那麼窄窄一條,莫琳楓負擔餘債翻身打滾,一直在泥濘裏找退路。他曾一度痛恨繆蘅,也無非就是這個理由。

莫琳楓始終認為一個捏腳按摩的窯姐不必叫這麼脫俗的名字,浪費,以為是秦淮八豔嗎?琴棋書畫全不行。繆蘅,蘅就是仙草,是愈人的靈丹妙藥。

她出現時是素水深秋,縣城比往年要冷,刮著無次序的風。她穿件水紅色呢子大衣,小肚子朝前鼓,站平屋門前直勾勾瞪著人。過時、埋汰、土老鱉,但很不顯老。彼時莫琳楓警惕問你誰?繆蘅響亮地擤了鼻子,嘴凍得啟合不靈,唇上堆著唾沫。她磕絆著問,楓楓?你是老莫的楓楓?嫌惡由這稱謂而起。

問來由,她的回答情有充分,細想又謬陋:老莫瞞著你照料了我幾年,雖然不合法吧,但沒他也沒我,我早把他當自己男人了,這孩子,我拚死是要生出來拉拔大的。說這話時她淚水盈盈,但旋爾又破涕為笑,像個神經病。她說你沒爸沒媽孤身一人,不正缺一個照料你衣食的女人嗎?

繆蘅思維簡單,是個女愣頭青,再瞪眼看,再吸鼻子聞,她也難以察覺人獨有的涓滴的東西,有人敏銳,見微知萌,有人遲鈍,白長倆眼,他和她分別屬於前後者。然而這些很尷尬地竟不顯露於年齡與身份的區別,而在微妙的雄雌之分。她攪亂了他灰色水潦,強闖進一隻腳,以女人身份,以母親姿態。即便現如今去回憶那段日子,邵錦泉也如年少一樣,心中有難以啟齒的困惑。

平屋是儀表廠福利房,堂屋加間小附屋,後頭挨著垃圾場,前後一水兒鴉青色。

莫琳楓犯強,鎖起莫文昌的存折不碰,甫一成年就一窮二白,聊靠去做水泥廠小工生存,餘錢自打繆蘅來,就理應當的全給她買了吃補,桌上動輒多一罐奶粉鈣片。他自己默不吭聲,吃穿都粗疏,弄得既瘦又萎。繆蘅察覺,認為不行,男孩兒正長身體虛虧不得,於是偷偷做起她老本行。時期特殊,她挑老邁的客接,提前說清自己懷孕,動作要輕點。她鮮少帶人在平屋裏辦那號事,要麼回發廊暗房,要麼出個“堂差”。工作性質使然,她衣服花哨塗紅抹白,莫琳楓也總能在她身上聞見潰熟的體味,俗得掉渣,但柔情似水。莫琳楓最常見她晾或收衣服,人鑲進落日餘暉;或在家做不勞神的小工,她坐一個磨得油亮的木凳,露一隻透著釉青的大腿,贅肉下垂,麻絲在掌心與腿間被搓撚,漸次成一根不斷的麻線。

繆蘅跟前一個情人在武威生活過三年,會做一手西北麵食,蓧麵魚費時,揉麵要很久。莫琳楓印象裏她做過幾次。兩平見方四處滴油的廚間,她捶打微發褐色的麵團,肩胛繃得發緊,麵團抻長後攢緊實,多次反複。她動作間,胸脯微微彈跳。她本人屬易發汗的體質,天不很熱,發絲衣料也常寸寸縷縷地熨帖在皮膚上。她睡稍寬的棕繃床,莫琳楓睡他爸棺材窄的行軍床,兩張臥具隔一米間距。她孕期缺鈣,半夜抽筋,從不克製自己嗯嗯的哼叫。不能怪莫琳楓浮想,他不記得她媽什麼樣,不曾觸及女性柔軟的質地,她又是窯姐、不露麵的男人情婦,言行被率先認定為風騷不潔,有與生殖有關的暗示,其實也是沒辦法的。到底誰吃虧呢?這說不準。好在莫琳楓有一夜聽見她哭泣,喃喃呐呐的,在不斷低喊莫文昌的名字。彼時莫林楓才想到,倘若他爸不死,他很能在未來喊她一聲繼母,但莫文昌死了,這事無可依據,無他者佐證,關係就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