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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 / 2)

“墓涼涼,夜惶惶,鄰家燈火鄰家牆。

山淒淒,雨迷迷,提刀仗劍口作旗。”

“我們上回說到,老趙隔壁家的老李,想把自家的油燈點上,老趙不答應了,就和老李說,我家還沒點燈,你家憑啥點燈呀。

老李說,我家點燈礙你啥事,老趙說,那亮讓我看見了,我眼裏不舒服。

又說到有一天,老李把自家的弓掛到自家牆上,老趙又不答應了,就又和老李說,你家憑啥把弓掛到牆上呀。

老李說,我家掛弓礙你啥事,老趙說,那弓不礙我事,可我喜歡箭。”

收音機擺在小木桌上,播放著評書,因為年紀大了,所以它的聲音裏帶著一陣啞啞的雜音,像在粗粗的沙子裏滾過。

趙啞巴坐在小木桌旁邊,佝僂的身子裹在一件厚厚的土黃色棉襖裏,下半身穿著一件粗布褲子,褲子不夠長,兩截粗糙的小腿像枯枝樣凍在寒風裏。

趙啞巴本不是啞巴,可他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兒都死了,他就把嗓子哭沙了哭啞了,也就不能說話,變成啞巴了。

木桌上的收音機是女兒送給他的,他什麼都不聽就聽評書,喜歡聽了,也就想成為一個說評書的人,也就時常跟著收音機裏播放的評書,不斷變幻著臉上的喜怒哀樂,同時嘴裏還發出沙沙的啞音。

每當這時候,他就覺著自己站在一個高高的台子上,大紅的幕布卷在台前兩邊,他麵前放著一張寬寬厚厚的大黑木桌,桌沿刻著金色紋路,桌上放著一塊醒木,一把折扇,一塊疊得齊齊整整的白手帕,一旁還有個茶壺,熱霧卷著茶香從壺裏散出,飄飄蕩蕩。

台子底下擠著密密麻麻的聽眾,他們喝著茶,嗑著瓜子,仰著腦袋看著自己,大大黑黑的眼珠子裏湧著熱熱切切的光,他們到這來就是想聽自己說上一段評書。

歡呼聲響著蕩著,自己拿起醒木,往大黑木桌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響,聲響了,聽眾就靜了,自己就在熱熱切切的目光裏說了一段精彩的評書,說完了,觀眾就又歡呼了。

想著念著,趙啞巴好像真看見那寬寬闊闊的台子了,真看見那密密麻麻的觀眾了,真聽到那熱熱切切的歡呼了,他樂嗬嗬笑起來,笑著笑著,收音機那沙沙的雜音又響起來,把他的魂拉回到希望村來了。

魂回來了,趙啞巴的笑就僵住了,這時候評書已經播完,他把收音機關了,拿起來放到床頭上,小小的屋子陷入了深深沉沉的靜裏,靜得讓人發慌。

趙啞巴坐在昏暗裏,腦子裏又現出那個寬寬闊闊的台子和密密麻麻的聽眾,想著想著,他就真想說上一場評書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佝僂的身子就因為激動而顫起來,越顫抖那念頭就越強烈,轟轟隆隆像一道光,把他那張蒼老的臉照得光光亮亮。

屋外的天慢慢黑了,可他還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踱著步,想著怎樣才能真正說上一場評書,這時候,他那佝僂的身子忽然定在了深深的黑暗裏。

他想到一個人,老丁頭。

趙啞巴生在希望村,活在希望村,想說評書隻能在希望村裏說,如果有人願意當聽眾,那也隻會是希望村的村人,而老丁頭是村長,如果他願意幫著張羅,這事說不定能成。

他樂嗬嗬笑了,一邊笑著一邊打開了燈,暗黃的光立刻填滿這間小小的屋子,散著柔柔的暖。

他從木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張黃黃的稿紙和一支短短的鉛筆,坐到黃光底下,思索著要怎樣表達自己的意思,想了很久,他在稿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我想在村裏說評書,丁村長,幫我。”

鉛筆芯很鈍,字很粗,歪歪扭扭還塗改過許多回,黑黑的字跡在黃光底下發著亮,趙啞巴想著明天再去找老丁頭,就把稿紙疊得方方正正放進棉襖裏,貼著胸口。

夜深了,趙啞巴脫下棉襖,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那張稿紙放在床頭,用收音機壓著,屋裏很暗,可在趙啞巴眼裏它還是放著亮亮的光。

他睡了,夢裏,他又看見那寬寬闊闊的台子和底下密密麻麻的聽眾,他們瞪著大大黑黑的眼珠子,正盼著自己說上一段評書哩。

...

趙啞巴起得很早,他到了老丁頭家,卻看見屋門緊緊閉著。

老丁頭不在,趙啞巴這才想起他巡村的習慣,就沿著村道趕過去,總算在希望小學前邊追上了。

老丁頭抽著卷煙,把手裏的拐棍敲出熱辣辣的響,被趙啞巴截住,就說:“老趙呀,你怎麼也起那麼早,你的收音機咋沒帶上,不說評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