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少亭這話太玄妙。淑蘭琢磨半天,瞧他笑得一派和氣,倒不像是要發作的樣兒。心裏總覺著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看她遲疑,紅少亭不由莞爾,走過去將窗推開——彼時已是大雨傾盆,天地昏暗,亭台樓閣盡皆籠在水霧之中,隻隱隱瞧得出個輪廓。黑雲間不時有或紫或紅的電光閃現,綺麗異常。但炸雷聲聲緊隨,無端叫人心驚膽寒,哪裏還有閑情欣賞那難見的壯觀景象?
冰涼的空氣一湧而入,室中那點暖意立時蕩然無存。他回頭見淑蘭瑟縮了身子,不禁輕蹙眉頭,嗔怪地道,“朕又不會吃人!你若是怕冷,難道不會直說?”
淑蘭愕然——自她嫁入皇室,從來是見別人的機會比見紅少亭多。如果說這十八年,她都如同生活在沒有生機的沙漠中,那麼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就好比沙漠裏開出牡丹花來一樣叫人難以接受。
紅少亭看她發愣,搖頭輕歎著將窗合上,還回到桌旁親手執壺為她斟了杯茶,“你的腿也麻了吧?快坐下喝杯熱茶——咱們許久不曾坐下來好好說會話了……”
許久?是從來沒有才對吧?淑蘭暗想。滿腹狐疑地坐了,卻不敢去動那杯茶。悄悄扯袖抹去手心中的汗,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日日操勞國事,臣妾實在不該再煩擾皇上……” “朕有何國事好操勞?”紅少亭慨然,挨著她坐下來,又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倒是你,這些年來真苦了你了……”
淑蘭怔怔地望著他,鼻子無由發酸,心裏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他掌心的溫熱,是大婚之日她僅有的記憶。她還記得那樣的溫熱殘留在她的臉上,她的頸上……輕柔地點燃她對青澀愛情的幻想。但,僅一次,他便不再將那溫熱施舍。
他的心分給了國家、朝廷、兒子、木工……還有那眾多美貌如花,昭示著她年華老去的後宮妃嬪!
是她太倔強,不肯袒露心事,去與那些狐媚女子爭風吃醋,屈意承歡?
不!是他從不給她機會袒露!若非如此,她又怎會將全部身家都押在孩子身上,乃至走到今天這一步?
忽然發覺那溫熱的大掌不知何時已移到她的頸上,淑蘭驚得差點跳起來。她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懵懂少女,毫無機心。這個男人像個謎,永遠都解不開的謎。她怕……她實在是怕!
可紅少亭的笑容溫和得如同三月裏的春風,眼神裏滿是寵溺,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由不得她不動心!
他的手溫柔地撫上她的臉,薄長的唇逸出聲極低的歎息,“你還是這麼美,朕……卻已老了。” 淑蘭忽然間忘卻了一切怨懟不滿,慌慌張張捉住他就要縮回去的手,將臉緊緊貼上去,“皇上……皇上就同臣妾初見您時一樣年輕!”那溫熱透過肌膚直滲到心裏去,堅冰化,春陽煦。眼裏噙著淚,臉上卻漾開了甜美的笑,“臣妾還記得,您那時候穿著鮮紅的袍服,袍服上九龍盤踞。係的是條百珠攢玉金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