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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嘉三年(2 / 2)

盯著那金杯、白綾與剪刀,沈蘭池竟還露出了笑。她一正發簪,慢悠悠道:“兆業哥哥,喝了那杯酒,才是最舒服的死法罷?”

沈蘭池麵上笑顏綺麗,如在春日開到荼蘼、即將凋謝的花。這笑意落入陸兆業眼底,令他的喉間也微微一噎。

“沈氏,孤知道,你與你父所犯重罪無關。若你能舍棄了‘沈蘭池’這個名字,孤便能想辦法讓你繼續留在東宮,也無須白白送了這條命。”陸兆業側過了頭,不去望他新婚的妻子,而是望著窗前高燒的紅色喜燭。

“兆業哥哥舍不得了?”沈蘭池細眉一挑,眼裏有一絲嘲諷。她這樣慵而綿軟的語調,是從前的陸兆業最不喜的,他總覺得她太輕浮、太令人難以把握。以是,當宮裏傳來她與二皇子有染的流言時,他便立即信了。

可現在的他,卻再也說不出訓斥之語了。

“要我改頭換麵,在這東宮裏苟延殘喘,還是算了吧。”沈蘭池慢悠悠地走近了太監,素手端起了錦盤上的金杯。

恍惚間,她聽見周圍一片抽泣之聲,原是那些終於看清現狀的婢女嬤嬤們泣不成聲,更有人跪在地上求饒。有為自己求饒的,還有為主子求饒的。

沈蘭池晃了晃那盛滿酒液的金杯,語氣不緊不慢,仿佛手中所握並非鴆酒,而是香醇佳釀。

“兆業哥哥,要我喝了這酒可以。隻是我想問兆業哥哥一件事——沈家一力扶持你,助你穩坐太子之位,可謂是有恩於你。可如今你卻翻臉不認人,在我麵前假裝正人君子——你可睡得安穩?”

她頰上的笑意含著一絲冷意,令陸兆業眸光微寒。

沈蘭池端起了酒杯,心底卻有著一絲厭棄。

沈家確實作惡多端,可這惡,又何嚐不是陸兆業親手放縱的?他與沈家本就是同林之鳥,如今卻將沈家甩得幹幹淨淨,想要做個獨身一人的清白君子,真是想得美。

“沈家?有恩於孤?”陸兆業如冰霜所凝的麵色,愈顯寒冷。他攥緊了手,低聲道,“若非皇後惡毒,母妃又何至於……何至於……”

到最後,竟無法說出話來。

沈蘭池笑了笑,舉起那金杯,一口飲盡。酒液微澀,她抬起眼簾,望著滿布紅色的洞房,耳旁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和我走,今夜就走。現在不走,便來不及了。”

昨夜,陸麒陽是這樣對她說的。

說這話時,他的麵色極為焦慮,仿佛天就要塌了,一點兒都不像是那個快馬颯踏、風流肆意的鎮南王世子了。

沈蘭池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從前有一杯酒便能醉倒天地、不管俗世的人,也有這樣宛如驚弓之鳥的時刻。

她覺得很是奇怪,便笑笑,道:“為何要走?你從來都知道,我隻想做個與姑姑一般,身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子。我不走。”

她婉拒了,陸麒陽竟惱地用手去拳狠狠錘了高牆,險些令手指磨出血來。

沈蘭池道:“陸麒陽,你不是從來都討厭我麼?如今何必來帶我走?”

“我巴不得……”陸麒陽的話有些吞吐了,眼裏有了分痛楚與焦灼,“我巴不得我是真的厭了你。”

現在想來,怕是同樣姓陸的他得了什麼消息,想要護她平安吧。

隻是,晚了。

酒液浸入了喉中,令髒腑有了燒灼般的痛楚。未多時,沈蘭池便覺得她如醉酒一般,意識飄忽了起來。她知道她興許要死了,可她不想白白死去,還想令陸兆業這虛偽君子難受一番,便道:“兆業……兆業。”

那從來都冷著臉的太子攬住了她,低聲道:“孤在。”

“兆業啊……”她倚在太子的懷中,露出了淺淡的笑意。雖然唇邊嗪著血,卻依舊美豔不可方物。她用手撫了撫太子的麵頰,道,“我啊……”

陸兆業眼眸微動,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掌,道:“蘭池,孤聽不見,你想說什麼……?”

“陸兆業。”她的聲音突然寒冷了起來,“我想要的,從來都是姑姑的鳳簪。若是當初成為太子的是二殿下,我也會想盡法子嫁給他。隻可惜,二殿下死得早。”

說完這句,她勾著一道嘲諷的笑,便緩緩闔上了眼,隻餘下陸兆業僵硬地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不知算是灰敗還是冷硬。

永嘉三年的冬日,便在這般的巨變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