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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暗濁鋪天蓋地(1 / 3)

她遽然被狠狠推到地上,與畫板摔在一起,更有顏料潑灑到身、上。

疼得她想哭。

她也確實哭了,抬頭看站在跟前的方婕。

方婕還是那個方婕,可模樣與平日大相徑庭,五官因激動的情緒而扭動得可怖,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畫不出來了!又什麼都畫不出來!我努力了這麼多年,什麼也沒熬出來!為什麼?為什麼?!”

畫室裏的其他物品緊接著被方婕暴躁地踹翻或者掀落,愈發狼藉不堪。

“媽……”喉間的哽咽令她酸澀難言。這不是方婕第一次因為靈感缺失而發狂。

這不該是方婕,她的母親不該是這樣的。一直以來方婕雖默默無聞,但始終秉持著那份熱愛繪畫的簡單又單純的初心,方婕明明也說過,最重要是取悅自己,別人欣賞不欣賞她的畫作,不重要。

為什麼變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她不知道,她隻記得,有一天她半夜醒來,看見本來從不抽煙的方婕竟然抽起了煙,抽完煙後回到畫板前。

繼而煙癮越來越大,從躲著她抽,發展到毫不顧忌地直接讓她去邦忙買煙。

但方婕卻沒有因為煙癮的加重而好轉,相反,即便抽掉一包煙,也仍舊暴躁,甚至更加躁動。

她忍不住方婕戒煙,方婕平生第一次罵了她,罵完後方婕又自責,抱著她哭,請求她的原諒。她也替方婕難過,她也心疼方婕,自己的母親,她為什麼不原諒?

她邦方婕隱瞞,包括方婕和其他男人出軌。她知道,方婕每次和那個男人見完麵,心情都很好,狀態也佳。

她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方婕和老許離婚了……

很快她又安慰,沒關係,離婚就離婚,他們各自過得開心就好,反正就算離了婚,他們還是她的媽媽和爸爸。

然後,許敬出生了……剝奪走了老許原本對她的大半注意力……

她再安慰自己,沒關係,許敬是老許的兒子,是她的弟弟,年紀又小,還不像她有媽媽,老許更疼愛他是應該的。

她期待每一次放假去陪方婕,可每分開一段時間再見麵,她都能感覺到方婕較之先前的不同。

直至現在,她甚至認為方婕是陌生的。

手機鈴聲響,是因為跌倒而從她口袋裏掉出來的手機。

她伸手要去拿手機,發狂中的方婕驟然朝她走來:“誰來電話?!許和嗎?!”

“不——”是字尚未出口,剛碰著指尖的手機便被方婕踢走,連同她的手一並被踢到。

可她來不及疼,方婕已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往後扯:“你要向他告狀是不是?!告狀說我虐、待你是不是?!”

整塊頭皮都似要從她腦袋上脫落:“不是,我不會跟爸告狀,沒什麼好告狀的。”

“是嗎?”方婕的嗓音裏仿若含了刀片,涼幽幽,“當年我和你沈叔叔的事情,不就是你告密的?”

她搖頭:“不是的媽,不是我,我沒有。”

“是你!就是你!”方婕瘋了一樣捶打她,“我那麼辛苦才把你生下來,你是我的女兒,卻什麼也邦不到我!邦不上我還要對不起我!”

她垂下手臂,痛苦地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盡是方婕的哭聲,她被方婕抱在懷裏,像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樣。

“祺祺,媽媽錯了,媽媽可能有病,媽媽控製不住自己,對不起祺祺,以後不會再拿你出氣了,不會了……你不要討厭媽媽,不要恨媽媽,對不起……”

她反手抱住方婕,抽噎著和方婕哭成一團。她不討厭,她不恨,可,這是方婕的第幾次承諾了……?

方婕哭得比她還像個孩子,自怨自艾:“媽媽可能真的是個廢物,這麼多年了,還是什麼好作品都沒有……”

她很想像小時候那樣告訴她,她的畫很漂亮,是最漂亮的,沒人比得過她。但她知道,方婕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滿足於親人對她的認可。

方婕的目標是更廣闊的天地,那樣的天地則總將她當作浮塵微沙——《夢中繆斯》是方婕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作品,卻還是在比賽中落了選,對方婕的打擊前所未有地大……

是啊,她確實一點也邦不到方婕,除了嘴上表達對方婕的崇拜,她還能為方婕做些什麼?

沒有。

如果她能邦到方婕,方婕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痛苦了?如果她能再優秀些,方婕和老許是不是就不會離婚了?

強烈的自責洶湧如潮水,翻滾而來淹沒她。

…………

診療室內安靜,唯有躺在診療椅上的方頌祺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

馬醫生坐在診療椅旁,平靜問:“然後呢?你邦到你媽媽了沒?”

方頌祺一瞬哭得愈發厲害:“媽媽熬出頭了……”

…………

方頌祺覺得一定是假的,方婕那麼疼她那麼愛她,怎麼可能打她罵她怨她?

這回一定是夢!不是真實存在的記憶!一定是夢!

醒來就沒事了!她必須要醒來!

出口在哪裏?

她握緊雙手。

那道透著光的口子的把手就在她的手中,她正要打開,逃離。

但見方婕跪坐在地上,捂住臉:“……祺祺,隻有你和媽媽是最親的,媽媽隻剩你了。你不能再離開我……你要媽媽怎麼辦?”

“媽……”她心軟也心疼,猶豫的一瞬,出口消失。

方婕拉住她的手:“人家現在要組畫,到時候可以送去美展。”

說著,方婕將畫筆往她手裏塞:“你可以的,你是媽媽的女兒,媽媽早知道你一定有這方麵的天賦,媽媽和你一起!”

“我真的不會……”她搖頭,不明白方婕為什麼莫名其妙提出讓她畫畫。

方婕見她再三拒絕,陡然暴怒,拚命搖晃她的肩:“你就是不願意邦我!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

畫室裏又是一片翻倒,她跌到地上,抬頭時就見方婕大步離開畫室,並關上了門。

“媽!”她匆匆爬起來追出去,卻發現門被從外麵反鎖。

…………

渾身狼藉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沒有人管。

畫麵就這麼與先前方頌祺困在狹窄的黑暗空間裏所見的連接在了一起,隻不過從原本的困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裏通過細縫偷窺而轉變成了身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