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出哥哥白骨的那一日,太陽格外的大。
好似上天在用驟升的溫度,來烤化阿爹心中那塊寒冰。也好像在說,我讓你們流些汗來,就會忘記流淚。
西明寺忙碌的工地上,建造材料堆的滿處都是。那一塊塔碑將設之處,做下標記,幾個工人正拿鋤鎬耒耜,一點一點往下挖土。
我們圍了一圈,瞧著原本平坦的土地,一點點的被刨成大洞。翻出的新鮮泥土是濕潤的,堆在外麵,漸成小山。
已經挖出一人高了,下麵的工人喊道:“大人,並沒見人骨,還繼續挖嗎?”
阿爹看了看我,我連忙說道:“一定在這兒,說了,是‘深埋’。”
阿爹點頭,朝下麵喊到:“繼續。”
然後一鍬一鍬的土,繼續往外飛起。
左相也附和:“菟兒素來有靈氣,既然她說在,一定有她的道理。”
姑姑抿嘴道:“隻怕大家白白被她消遣了半日。”
我噘起小嘴:“姑姑,您老是不信我。”
她點了點我的鼻尖:“行,這次就看你腦中的奇靈異說管不管用。”
李成蘊又開始耍賤,他熱的不行就蹲著走過來,躲我的身影後頭,叫我給他擋太陽。又素來多動,口中不停嚼著漬丁香,還遞來兩塊給我。
我不接:“才不要。”
他揪了揪我的裙邊兒道:“幹嘛,前幾天還當街救我,今兒個又變臉啦?”
我彎下腰小聲鄙夷他道:“哪個是為了你哦?還不是看在相爺的份兒上。”
他壞笑:“你就承認了吧!在你念小哥那兒,你可沒有這麼勇敢。”
“真是厚顏無恥……”,我小聲嘀咕道。
他迎挫折而上,又扯了扯我:“喂,我跟你說件事兒。”
我不耐煩的看向他:“什麼?”
他站起來附耳對我說道:“我聽說,你們凡家和念家,好像暗中真有婚約。不過~”
隻見他的眼眸狡黠一閃,我瞪著他,聲音不由得放大了:“不過什麼?”
姑姑和相爺同時扭頭。
“你們兩個老規矩,離遠些。”姑姑一把將我扯到旁邊。
相爺也拿馬鞭把李成蘊趕走了:“休得欺負菟兒!”
大鐵牛舅舅卻嘿嘿嘿樂了:“這倆是歡喜冤家吧!”
我愕然轉頭:“舅舅別亂說,他跟誰都這樣。”
李成蘊拉著長腔:“嘿——,你很惡劣嘛,竟損本小哥清譽。”
我嗤之以鼻笑著,還沒來得及回懟,隻聽土坑裏人聲傳來:“有了!有了!”
我們呼啦一下子全湧了過去。
在邊緣兒往裏看,坑深已經差不多三米,近乎於兩個我高。瞧見一根刺眼的白骨躺在泥土之中,我一時間隻覺眩暈。
阿爹當即就跳落下去,徒手開始扒土。
我一瞬間就濕了眼眶。
再小的土鏟,在爹爹的心中,也是會傷到哥哥的吧……
我欲要爬下去一起,被姑姑攔腰抱住,掙紮了兩下就哭出了聲。
隻有李成蘊這個破壞氣氛的來了句:“你哭太早了!還沒確定是誰的遺骨。”
然後他和舅舅也撲簌簌的跳了下去,一起用手開刨。
我不忍看,不敢看,然而心聲又告訴我看下去。隻得看兩眼一扭頭,模糊淚眼之下,見那副完整的白骨,逐漸現出輪廓來。
阿爹先仔細端詳了整個頭骨,歎口氣酸著鼻子說:“是鶴兒。他練武的時候,不小心撞掉了半顆虎牙。”
入土太久的人,原來每塊骨頭,是散開的。
他們小心核對著每一塊,與隨從和工人們小心翼翼的請出,放在早已備妥的棺槨裏。
我說要近前看看,姑姑攬著我來到棺槨處,我扒著棺木往裏頭瞧。
浮土之下,哥哥的骨頭真白啊,一看就是少年的骨,埋在地下多年,依舊帶著青春之氣。他的牙齒很漂亮,極其整齊,牙質白亮。除了阿爹說的,右側虎牙,斷了那個牙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