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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弄堂深處的女孩(1 / 2)

杜若是在周五下午三點半下的飛機,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回到上海。初秋的天氣晦明變換,時而是零星的小雨,時而是瓢潑大雨,這讓上海本來就擁擠不堪的道路狀況變得雪上加霜。杜若外婆在上海的舊居幾個月前被賣給了一個內地商人,很快就要改造成精品酒店。而她則被告知可以在整體改造之前回舊居看看,並且取回一些合約裏沒有特別注明歸買主所有的老物件作為追思之用。

等到了楊樹浦的老屋,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了。老屋靠近百年曆史的自來水廠和碼頭,如今這一片早以被規劃成了商務區,既有豪華住宅也有商務樓宇,甚至還有數百米長的親水長廊和遊艇碼頭,將原本寂寞的東外灘也變得如同法租界般繁華時尚。

寂靜無聲的老屋靜靜地矗立在新建的高樓環抱之中,有種格格不入的突兀。但又是這種突兀,讓她成了最吸引眼球的所在。多少年的時光流逝,翻天覆地的滄桑巨變都與她毫不相幹,好像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就可以回到那個早已經匆匆逝去的時代。

老屋裏許久沒人住了,推門而入的時候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這裏的溫度也似乎比外頭更低一些,陰冷裏頭帶著幾分陰森。一樓是原來的廚房、天井和客堂間,一樓半是外婆未出嫁的時候住過的亭子間。二樓是四間格局相同,大小也相同的屋子,三樓則是原來閣樓。我沒有想到,這幢我童年時住過幾年,等小學畢業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的老屋,竟成了記憶裏一個永恒不變的定點。多少年過去了,杜若以為那些孩提時的記憶已經消失不見的時候,卻沒想到卻以一種海嘯般的氣勢被裹挾著巨浪卷土重來了。

她沿著旋轉樓梯拾級而上,推開了亭子間那扇許久不曾開啟的木門。牆頭上十七八歲的外婆睜著那雙秋水般的眼睛微笑地看著她。杜若想到小時候外公總說,她長得不像父親、不像母親,偏偏和外婆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如今看著這幅照片,她便信了,果真比小時候長得越發像了。

屋子裏的舊式台燈、電話、唱片機都被貼上了特製的標簽,成為了酒店的財產。但牆上的照片、外婆的影集、書信和那一件件帶著樟腦香味的錦衣華服卻是可以帶走的。杜若隨手將小件的物件收進箱子,又搬了個小凳子去取牆上的相框。可不知怎麼的手一滑,那相框便“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同樣也在杜若的心裏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杜若下意識地去看跌落在地的相框,雖然年代久遠又從高處跌落,但玻璃和相框竟奇跡般的完好無損,隻是背板有些鬆動。杜若嚐試著想要安裝好背板,沒想到卻意外地發現了一遝日記。年深日久,紙張已經發黃,可上頭的鋼筆字跡卻鮮活如昨。原本應該是精裝的日記,卻被人為地拆開了,成了零零散散地一遝古紙,看來是有人存心不想讓這些日記不被人發現。

“天哪,外婆或許還藏著許多驚天的秘密呢。”杜若的內心幾乎是歡呼雀躍的,她順手取出那些日記,便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認真地閱讀起來。昏黃的燈光,暖爐裏的火光散發著溫暖的熱度,周遭是萬籟俱靜,還有明媚秀麗的少女安靜地閱讀,這一幅畫麵帶這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

上海最好的時光都是在九曲十八彎的弄堂裏,而弄堂最好的時光卻是在最深處的那些大宅子裏。1919年夏,在上海最悶熱的日子裏我便在位於楊樹浦水廠附近的一座弄堂深處的大宅子裏出生了。我的出生對這個已經有了五個孫女和三個孫子的大家族而言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但對於我的父母而言卻是“人生裏最值得慶祝的一天”。我的上頭已經有了一對孿生的哥哥,直到他們出生後的第三年,母親才終於盼到了我這個小天使。對她而言,兒子都是別人的,連教養都在祖父的監管之下,唯有我才是她的,可以承歡膝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父親按照家裏的排輩給我取名朱慧然,比起我的堂姐們,芬芳梅豔,我的名字要顯得清雅許多了。

我的嘹亮的不知疲倦的哭聲成為了人生裏的第一道分水嶺,原本對我十分不以為然的祖父因為我的哭聲,便生出了一些憐香惜玉的心情。又加上來家裏湊熱鬧的和尚一句“必成大事”的偈語,讓他對我的未來生出了許多莫須有的期望。在他的心裏我雖不至於做出多大的功績,但卻一定能找到一位能成就豐功偉業的如意郎君,從此朱家便能在他的蔭蔽之下愈加繁榮壯大。

在這種期望的鼓勵之下,我和我的堂姐妹們從此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我讀完了初小和高小,順順利利地升入了上海灘上的最好的女子中學中西女中,成了讓人豔羨的女學生。來到美國以後,我曾經很是熱情地想要著手寫一部自己的人生回憶,到了那時我才發現,我能夠擁有後來這一切轟轟烈烈的故事,仰仗的全是因為自己那嘹亮的哭聲和那和尚一句無心的偈語。若非如此,我應該是在十幾歲的年紀就早早地出嫁了,又在柴米油鹽、養兒弄孫的生活裏變成一個“無趣的、麵目可憎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