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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王秀才議立偏房嚴監生疾終正寢(2)(2 / 2)

不覺到了除夕。嚴監生拜過了天地祖宗,收拾一席家宴,嚴監生同趙氏對坐,奶媽帶著哥子坐在底下。吃了幾杯酒,嚴監生吊下淚來。指著一張櫥裏,向趙氏說道:“昨日典鋪內送來三百兩利錢,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臘月二十七八日送來,我就交與他。我也不管他在那裏用。今年又送這銀子來,可憐就沒人接了!”趙氏道:“你也莫要說大娘的銀子沒用處,我是看見的。想起一年到頭,逢時遇節,庵裏師姑送盒子,賣花婆換珠翠,彈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離門,那一個不受他的恩惠?況他又心慈,見那些窮親戚,自己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這些銀子,夠做甚麼!再有些也完了。倒是兩位舅爺從來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思,這銀子也不費用掉了,到開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幾回好事。剩來的銀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舉年,就是送與兩位舅爺做盤程。也是該的。”

嚴監生聽著他說,桌子底下一個貓就扒在他腿上,嚴監生一靴頭子踢開了。那貓嚇的跑到裏房內去,跑上床頭,隻聽得一聲大響,床頭上掉下一個東西來,把地板上的酒壇子都打碎了。拿燭去看,原來那瘟貓把床頂上的板跳蹋一塊,上麵吊下一個大篾簍子來。近前看時,隻見一地黑棗子拌在酒裏,篾簍橫睡著。兩個人才扳過來。棗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紙包著。打開看時,共五百兩銀子。嚴監生歎道:“我說他的銀子那裏就肯用完了!像這都是曆年聚積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來用的。而今他往那裏去了!”一回哭著,叫人掃了地,把那個幹棗子裝了一盤,同趙氏放在靈前桌上,伏著靈床子,又哭了一場。因此,新年不出去拜節,在家哽哽咽咽,不時哭泣,精神顛倒,恍惚不寧。

過了燈節後,就叫心口疼痛。初時撐著,每晚算賬,直算到三更鼓。後來就漸漸飲食不進,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銀子吃人參。趙氏勸他道:“你心裏不自在,這家務事就丟開了罷。”他說道:“我兒子又小,你叫我托那個?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不想春氣漸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隻吃兩碗米湯,臥床不起。及到天氣和暖,又強勉進些飲食,掙起來家前屋後走走。挨過長夏,立秋以後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著田上要收早稻,打發了管莊的仆人下鄉去,又不放心,心裏隻是急躁。

那一日,早上吃過藥,聽著蕭蕭落葉打的窗子響,自覺得心裏虛怯,長歎了一口氣,把臉朝床裏麵睡下。趙氏從房外同兩位舅爺進來問病,就辭別了到省城裏鄉試去。嚴監生叫丫環扶起來強勉坐著。王德、王仁道:“好幾日不曾看妹丈,原來又瘦了些,喜得精神還好。”嚴監生請他坐下,說了些恭喜的話,留在房裏吃點心,就講到除夕晚裏這一番話,叫趙氏拿出幾封銀子來,指著趙氏說道:“這倒是他的意思,說姐姐留下來的一點東西,送與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盤費。我這病勢沉重,將來二位回府,不知可會的著了?我死之後,二位老舅照顧你外甥長大,教他讀讀書,掙著進個學,免得像我一生,終日受大房裏的氣!”二位接了銀子,每位懷裏帶著兩封,謝了又謝,又說了許多的安慰的話,作別去了。

自此,嚴監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回頭。諸親六眷都來問候。五個侄子穿梭的過來陪郎中弄藥。到中秋已後,醫家都不下藥了。把管莊的家人都從鄉裏叫了上來。病重得一連三天不能說話。晚間擠了一屋的人,桌上點著一盞燈。嚴監生喉嚨裏痰響得一進一出,一聲不倒一聲的,總不得斷氣,還把手從被單裏拿出來,伸著兩個指頭。大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你莫不是還有兩個親人不曾見麵?”他就把頭搖了兩三搖。二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莫不是還有兩筆銀子在那裏,不曾吩咐明白?”他把兩眼睜的的溜圓,把頭又狠狠搖了幾搖,越發指得緊了。奶媽抱著哥子插口道:“老爺想是因兩位舅爺不在跟前,故此記念。”他聽了這話,把眼閉著搖頭,那手隻是指著不動。趙氏慌忙揩揩眼淚,走近上前道:“爺,別人都說的不相幹,隻有我曉得你的意思!”隻因這一句話,有分教:

爭田奪產,又從骨肉起戈矛;

繼嗣延宗,齊向官司進詞訟。

不知趙氏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