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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莊濯江話舊秦淮河沈瓊枝押解江都縣(1)(1 / 2)

話說南京城裏,每年四月半後,秦淮景致漸漸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換上涼篷,撐了進來。船艙中間,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沙壺,極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遊船的,備了酒和肴饌及果碟到這河裏來遊。就是走路的人,也買幾個錢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到天色晚了,每船兩盞明角燈,一來一往。映著河裏,上下明亮。自文德橋至利涉橋、東水關,夜夜笙歌不絕。又有那些遊人,買了水老鼠花在河內放。那水花直站在河裏,放出來就和一樹梨花一般,每夜直到四更時才歇。

國子監的武書,是四月盡間生辰,他家中窮,請不起客。杜少卿備了一席果碟,沽幾斤酒,叫了一隻小涼篷船,和武書在河裏遊遊。清早請了武書來,在河房裏吃了飯,開了水門,同下了船。杜少卿道:“正字兄,我和你先到淡冷處走走。”叫船家一路蕩到進香河,又蕩了回來,慢慢吃酒。吃到下午時候,兩人都微微醉了。蕩到利涉橋,上岸走走,見馬頭上貼著一個招牌,上寫道:

毗陵女士沈瓊枝,精工顧繡,寫扇作詩。寓王府塘手帕巷內,賜顧者幸認“毗陵沈”招牌便是。

武書看了,大笑道:“杜先生,你看南京城裏偏有許多奇事。這些地方,都是開私門的女人住。這女人眼見的也是私門了,卻掛起一個招牌來,豈不可笑。”杜少卿道:“這樣的事,我們管他怎的?且到船上去煨茶吃。”便同下了船,不吃酒了,煨起上好的茶來,二人吃著閑談。過了一回,回頭看見一輪明月升上來,照得滿船雪亮,船就一直蕩上去。到了月牙池,見許多遊船在那裏放花炮,內有一隻大船,掛著四盞明角燈,鋪著涼簟子,在船上中間擺了一席。上麵坐著兩個客。下麵主位上坐著一位,頭戴方巾,身穿白紗直裰,腳下涼鞋,黃瘦麵龐,清清疏疏三綹白須。橫頭坐著一個少年,白淨麵皮,微微幾根胡子,眼張失落,在船上兩邊看女人。

這小船走近大船跟前,杜少卿同武書認得那兩個客,一個是盧信侯,一個是莊紹光,卻認不得那兩個人。莊紹光看見二人,立起身來道:“少卿兄,你請過來坐。”杜少卿同武書上了大船。主人和二位見禮,便問:“尊姓?”莊紹光道:“此位是天長杜少卿兄,此位是武正字兄。”那主人道:“天長杜先生,當初有一位做贛州太守的,可是貴本家?”杜少卿驚道:“這便是先君。”那主人道:“我四十年前,與尊大人終日相聚。敘祖親,尊翁還是我的表兄。”杜少卿道:“莫不是莊濯江表叔麼?”那主人道:“豈敢,我便是。”杜少卿道:“小侄當年年幼,不曾會過。今幸會見表叔,失敬了。”從新同莊濯江敘了禮。武書問莊紹光道:“這位老先生可是老先生貴族?”莊征君笑道:“這還是舍侄,卻是先君受業的弟子。我也和他相別了四十年。近日才從淮揚來。”武書又問:“此位?”莊濯江道:“這便是小兒。”也過來見了禮,齊坐下。

莊濯江叫從新拿上新鮮酒來,奉與諸位吃。莊濯江就問:“少卿兄幾時來的?寓在那裏?”莊紹光道:“他已經在南京住了八九年了。尊居現在這河房裏。”莊濯江驚道:“尊府大家,園亭花木甲於江北,為甚麼肯搬在這裏?”莊紹光便把少卿豪舉,而今黃金已隨手而盡,略說了幾句。莊濯江不勝歎息,說道:“還記得十七八年前,我在湖廣,烏衣韋四先生寄了一封書子與我,說他酒量越發大了,二十年來,竟不得一回慟醉,隻有在天長賜書樓吃了一壇九年的陳酒,醉了一夜,心裏快暢的緊,所以三千裏外寄信告訴我。我彼時不知府上是那一位做主人,今日說起來,想必是少卿兄無疑了。”武書道:“除了他,誰人肯做這一個雅東?”杜少卿道:“韋老伯也是表叔相好的?”莊濯江道:“這是我髫年的相與了。尊大人少時,無人不敬仰是當代第一位賢公子。我至今想起,形容笑貌,還如在目前。”盧信侯又同武書談到泰伯祠大祭的事。莊濯江拍膝嗟歎道:“這樣盛典,可惜來遲了,不得躬逢其盛。我將來也要怎的尋一件大事,屈諸位先生大家會一會,我就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