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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恐懼(2 / 3)

何為?

上大一的時候,之璐曾經花過大量時間閱讀《在細雨中呼喊》這本書,並為它撰寫了數篇評論。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徹底地讀懂了這篇深刻的小說,可此時此地,她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知。她詫異自己的遲鈍,居然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才首次想到,小說裏彌漫著的從來不是對黑夜的,也不是對未知的,而是——對人生的苦難,對活著的。

人生的無助、無望、無用逼得她走入的想象裏去,像霧靄一般不可避免地緩緩升起,模糊了她的來路和去處,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宛如黃泉路上。是啊,黃泉,還不如死了好。

偏偏不能。她活著。之璐張張嘴,說:“誰在那裏?誰在那裏!你在找什麼東西?”

沒有人回答,雷雨拍打窗戶,嘩啦作響。之璐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了床頭,拿起座機,指示燈沒有亮,聽筒裏沒有任何聲音。她又順著床頭摸手機,本來習慣地把手機放在枕邊,可今天什麼事情都偏離了正常的方向,自然,手機不在以往應該待著的地方。她又驚又急,楊裏提醒了她:“客廳也有電話。”

從敞開的臥室門往外看,客廳漆黑一片,是包容一切的黑暗,那裏麵,藏著太多的可能性,其中之一就是手握凶器的凶手,有著猙獰的麵目。可客廳不能不去,電話是她向外求救的唯一方式。

她跟楊裏互相攙扶著來到客廳,手心都是冷汗,目光謹慎地四處亂晃。窗外的雨下得正酣,屋子裏每一聲響動都能使她們心跳劇烈加速。之璐摸著沙發坐下,磕磕絆絆地摸到了電話,拿起來,依然沒有聲音,指示燈依然也沒亮。

電話打不通,手機找不到。她抱著楊裏,想,莫非是她們今天要困死在這裏?一道白光乍現,她目光低垂,渾身發寒,隨即否認了這種可能性——在那些時不時閃起的白光裏,她目光隨著電話線一路遊走,電話擱在兩張沙發的中間,靠著牆壁,稍微往茶幾後一看,就能清楚地發現——半截電話線吊在空中。

整整二十七年來,鍾之璐的人生從未像這幾天時間這樣波瀾壯闊過。陰謀和陷害,絕望和反抗,謀殺和被殺,而如今是終極思考,生存和死亡。

忽然楊裏把她的手機遞過來。楊裏也看到那根被剪斷的電話線,襲上了心頭,說話也不利索:“之璐姐,這個,你的手機,在沙發上,剛剛我摸到了。”

宛如一線生機。之璐撥電話給魯建中,他一下子就接了電話。警察就是不一樣,聲音很亮,非常有威懾力,讓本來惶惶不安的之璐鎮定下來。

魯建中聽完敘述,聲音一沉:“那個人還在你家裏?”

“應該是,不過我沒看到人。”之璐開口。

魯建中知道她家房子大,藏一個人再容易不過,他讓自己安心,說:“小裏在嗎?”

“她在我身邊。”

“找一樣可以防身的東西,看門鎖好了沒有,去鄰居家躲一躲,”魯建中說,“一定要冷靜,就算正麵遇到那人,也試圖講道理。”

之璐壓低聲音:“我不敢動……我們停電了……”

“那就待著不要動,”魯建中急速地說,“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那人沒有現身,說明他目前不會想要害你們。”

掛上電話,之璐環顧了一圈屋子,沒有人從黑夜裏潛出來,仿佛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她看到的那個影子不過是某物體的陰影而已。

楊裏的聲音似乎在發抖,說:“或許走了吧,啊,肯定是走了。他有辦法進來,也有辦法離開。”

“怎麼進來的?”之璐接著她的話往下問,同時自己也有了答案。她再次翻開手機,根本不翻電話本,直接輸入了一串十一位的數字,撥了出去。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機舉到耳邊,等待著那個聲音的出現,每一聲細長的“嘟”都是一種淩遲。

電話無人接聽,斷了。之璐再撥了一次,這次那個她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在手機那頭響起來,既遙遠又熟悉:“喂。”

毫無疑問,被電話吵醒前,葉仲鍔正在睡覺。他聲音慵懶,有點沙啞,因而顯得非常性感。幾年夫妻,哪怕她再粗心大意,他某些方麵的一些小細節她也不可能不注意到。例如這種聲音。果不其然,另一個柔軟嬌媚的聲音響起:“仲鍔,是誰這麼晚打電話來?”

仲鍔仲鍔,叫得真是甜蜜,聽的人心都融化了。極少女人能這麼親密地叫他。之璐覺得窒息。前兩分鍾前她還覺得那半截電話線是她遇到的最恐怖的事物,可現在她才知道,這個女人的聲音才是最有殺傷力的,疼得五髒六腑移了個位子。他從來都不缺女人暖床,就像鄧牧華說的,她這一離任,不知道多少女人都會倒貼過去。唯一安慰的,是葉仲鍔沒有回答。

她沉默了一會,而那邊也沉默著。仿佛是隔了天長地久,之璐終於開口:“是我。”又怕他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忙忙解釋,“是我,鍾之璐。我問你一點事情。”

葉仲鍔仿佛沒有情緒,聲音不見波瀾:“我在聽。”

“家裏的鑰匙,你那裏還有一套吧?現在還在不在?”之璐說。婚是離了,這棟房子的鑰匙他也帶走了其中的一套。

葉仲鍔停了停,“應該在。”

“沒有丟?也沒被人拿走?”

葉仲鍔短促地笑了一聲,很平淡,誰都不可能聽出什麼別樣的東西,“你覺得,我會把家裏的東西亂扔?”

“不是這個意思。”之璐有口難辯,艱難地說,“我隻是想知道,鑰匙還在不在你那裏。”

“夠了,鍾之璐,你半夜三更打電話就是問我這個?”葉仲鍔不複平淡的音調,厲聲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之璐張張嘴正要說話,那個嬌弱的女聲又說了一句:“原來是她”。一盆冷水澆下來,讓她心如死灰。自己為什麼要讓他幫忙?又有什麼資格讓他幫忙呢?說到底,這些事情也都是她的問題。他的事情向來都多得數不清,更重要的,他身邊還躺著別的女人。已經落了下風,再說什麼又有什麼重要?毫無意義了吧。

她掛了電話。黑夜中感覺楊裏推推她,惶恐地開口:“之璐姐,你為什麼不告訴葉大哥我們現在有危險?”

之璐唯有抱緊她,說:“我們不會有危險的。”壓製著極度的,摸索著去廚房拿了一把刀,放在茶幾上。兩個人蜷縮在沙發上,等待未知的命運。

漸漸地,雨下到興頭上,雷電也少起來。身體可以不動,思路卻遠了。想起了最初。

那次采訪結束後,她以為自己跟他就不會有什麼關係了。一個是在金融界光芒四射,前景無可限量的青年才俊;一個是還在艱難讀研究生的女學生,青澀得好像剛剛成型的小南瓜。相差懸殊的兩個人,所以她認為,那篇報道寫完後,他們就沒有任何交集了。彼時她對他是真的沒半點想法,隻是單純地欣賞這個男人,哪裏能想到後來嫁給他然後又離婚?人生之詭秘,也在於此。

可不久後他卻打電話來,申明要看看她寫的報道,之璐隻好給他送過去。在他那寬闊的辦公室裏,他拿著那份薄薄的校報看了很久。他之前接受過的采訪並不少,因為按照他的說法,建立基業打江山的時候,一定的曝光率對事業有百利而無一害。結婚後這幾年,他淡下來,事業大起來的時候,也不需要這些了。

所以之璐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看那份最名不見經傳的校報那麼久,她忐忑地想,自己寫錯了什麼?八開的報紙,他的訪談占據了二分之一的版麵。客觀紀實,很是四平八穩,他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動。報紙上印了一張黑白的圖片,相當英俊的年輕人,穿著深色西裝,臉微側,下頜揚起,鼻梁高挺,狹長的眼睛裏蓄滿微笑,渾身上下都流露出那份不多不少的瀟灑和自信。

其實他動起來比靜止的照片好看多了。靜止起來,不過是個英俊的男人而已;動起來的時候,就是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看著自己的照片,問她:“這張照片,是你選的?”

之璐搖頭,詫異他怎麼會想到了這裏,肯定地回答道:“怎麼會是我呢,是校報的組版編輯選的。”

他的眉毛往下一壓,說:“寫得不錯,我請你吃飯,如何?”

之璐稍微一怔,為了這麼篇報道請她吃飯,太小題大做。她搖搖頭想拒絕,他又說:“今天是不行了。過幾天怎麼樣?我給你打電話?”

結果那頓飯一拖就是兩個星期。她那時在食堂吃飯,接到他的電話一時都沒想起來是誰。見麵時他說真是對不起,然後就自作主張地再請她吃飯作補償。

之璐當時真是哭笑不得,感覺自己比他還抱歉,連連搖頭,重重地搖頭說:“葉先生,真的沒什麼啊,一頓飯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早就忘記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