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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生隻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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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七欲跟進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搖了搖頭,又遙遙朝殿內的宦官打了個手勢,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會兒,小聲問七喜:“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錯地低下了頭,嘴邊卻抿出了個陰沉沉的譏笑。

雲歌一進屋子就笑說:“好重的藥味。”

劉詢歎道:“我的病已經大好,他們一個個卻還把我當病人一般捂著。”

“大哥若不覺得冷,我打開窗戶透一下氣。”

看劉詢同意了,雲歌將內殿的窗戶一一打開,捧起案上的一個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說的是這個瓶子嗎?”

“就是它。”

雲歌把瓶子放在正對殿門的案上,脫去鬥篷,跪坐在了案前。

劉詢將花遞給她,坐到她身旁,看她修剪花枝。

兩人時不時視線相觸,雲歌或嫣然,或低首,劉詢隻覺花香襲人,人欲醉。

花插好後,雲歌獻寶一樣把花捧到劉詢麵前,“大哥喜歡嗎?”

劉詢的聲音很重,“喜歡。”

雲歌側首而笑,劉詢忽地伸手欲握掩映在紅梅中的皓腕,雲歌卻恰好縮手,兩人一擦而過。

雲歌取出腰畔掛著的玉簫,低著頭說:“我給大哥吹個曲子,好不好?”

劉詢點頭。

雲歌側依在案上,輕握著玉簫,悠悠地吹起來,慵懶閑適中嫵媚暗生。

此情此景,竟觸手可及。

他的崢嶸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間天上的旖旎。恍恍惚惚中,劉詢隻覺欣喜無限。

雲歌一首曲子吹完,低頭靜坐著,好似在凝神細聽,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後,她向劉詢欠了欠身子,站起來就要離開。

劉詢急急伸手,隻來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雲歌回頭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劉詢忙放開了裙裾,“你……明日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醫說我應該每天適量運動。”

雲歌凝視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日還願意見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劉詢喜悅地說:“那說好了,明日不見不散!”

雲歌笑著,扭頭而去。

她一出殿門,就加快了步速,一邊向樹林裏走,一邊嘴裏打著呼哨。樹林深處傳來猴子的吱吱叫聲。雲歌跑進林中,一隻猴子倒吊在樹上,另一隻猴子抓著個木盒給她。雲歌拍了拍猴子的腦袋:“好樣的,回頭再謝謝你們,趕緊回山中去,這幾天都不要再出來,藏好了!”

雲歌打開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藏入懷中,強裝鎮靜地向宮外行去。

等出了溫泉宮,到了約定地點,一直潛藏在暗處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來,雲歌將兩塊令牌放到他手中,“這塊可以出入建章宮,這塊用來出城門。皇帝說不定今天就會發現令牌被盜,你們一定要快!一定要趕在皇帝派人通知雋不疑之前出長安,否則……一定要快!”雲歌有深深的抱歉,因為一旦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來人立即飛身隱入了風雪中,“我們一定盡力!”

雲歌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從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點滴計算。而她唯有等待。

劉詢目送著雲歌出了殿門,很久後,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隻覺得從鼻端到心裏都馨香縈繞,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溫泉宮裏,而是回到了很久前的少年時代。

踏春時節,柳絲如輕煙,淺草沒馬蹄。錦衣少年、寶馬雕鞍,在黃鶯的嬌ti聲中,嗬護著高貴優雅的仕女談笑而過。他們遙不可及,居高臨下。在經過一身寒衣的他時,他們或視而不見、態度傲慢,或出言嗬斥、命他讓路,卻不知道這個他們隨意輕賤的人原本在他們之上。

在縈繞的梅花香中,過去與現在交融錯亂,那個一身寒衣的少年正在亂鶯啼聲中,一邊欣賞春色,一邊折下梅花,笑贈佳人,而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人都在頻頻回頭。

劉詢微笑著坐了很久後,吩咐七喜去拿奏折,準備開始處理政事。

太醫建議劉詢到溫泉宮的初衷,是想讓他遠離政務,清心休養,可劉詢絲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會將送來的公文、奏折仔細批閱。

有些奏折批閱後就可以,有些奏折卻還需要加蓋印鑒,所以吩咐完七喜後,他又親自起身去室內,準備開啟收藏印鑒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鑒備用。

他的手搭到暗格機關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開了暗格,所有的印鑒和令符都呈現在了他眼前。

雲歌一遍遍問自己,我真的隻能等待了嗎?

不!一定還有可以幫到他們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讓他們獨自而戰,我還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隻要拖住劉詢,讓他越晚發現令符丟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機。可是怎麼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劉詢聰明過人,如果我表現太過反常,他一定會起疑心,察覺事有蹊蹺,反倒提前敗露。

究竟怎麼樣才能讓劉詢覺得不是外人在刻意幹擾他,而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她猛地轉身瘋跑起來。

當雲歌氣喘籲籲地出現在書閣中時,孟玨的眼色沉了一沉。

劉奭歡喜地站起來,“姑姑。”看了看孟玨,又遲疑著改口,“師母。”

雲歌走到劉奭麵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嗎?”

劉奭笑看了眼孟玨,不說話,隻輕輕點了點頭。

雲歌望向孟玨,孟玨頷首同意。她立即牽著劉奭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後。

她和劉奭捏好雪團,偷偷在樹後藏好。許平君剛到,兩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許平君又跳又叫。

劉奭看到母親的狼狽樣子,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許平君看到兒子的樣子,心頭一酸,這才是孩子該有的樣子呀!

她隨意抹了抹臉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團,又揚聲叫身邊的宮女,“他們兩個欺負我一個,快點幫我打回去!”

宮女們見她被雲歌打成那樣,都絲毫未見怪,遂放心大膽地加入戰局,幫皇後去追打雲歌和太子。

兩撥人越打越激烈,興起處,全都忘了尊卑貴賤,叫聲、笑聲、吵聲不絕於耳。

隨著暗格的打開,劉詢正要細看所有的印鑒和令符。忽然,窗外傳來驚叫聲和歡笑聲,劉詢皺了皺眉,側頭看向外麵。本以為不過一兩聲,不想竟然一陣又一陣地傳來,他不禁動了怒,誰的膽子這麼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鬧?七喜幹什麼去了?竟然由得他們放肆?

隨手將暗格關好,暗藏不悅地向外大步走去,還未走到殿外,七喜就從外麵急匆匆地跑進來,“陛下,奴才剛命人去查探過了,是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仗,所以奴才就沒敢多言,先來請示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劉詢的眉頭慢慢展開,笑了起來,“他們倒是好雅興。走!看看去!”

七喜笑應了聲“是”,立即去拿鬥篷,服侍劉詢去看熱鬧。

皇後和幾個宮女是一隊,雲歌和劉奭是一隊,人少力弱,已被打得全無還手之力,隻能借助山石樹木躲避。可惜隻兩個人、四隻眼睛,根本躲都躲不過來。

劉詢站在高處看了一會兒,揚聲說:“羊角士。”

雲歌立即反應過來,一推劉奭,指向九宮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團狠狠砸出去,“哎喲!”一個要偷偷潛過來的宮女被砸得立即縮了回去。

“花十象。”

雲歌輕聲下令,劉奭和她立即左右分開,各自迎戰,將兩個從左右角包攻的宮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劉詢用的是象棋術語,他的每句話,許平君她們也能聽到,可就是不明白劉詢到底指的是哪個方向,又是何種戰術,所以聽到了也是白聽。

在劉詢的指揮下,雲歌和劉奭敵不動我不動,可敵人一旦動,他們卻總能後發製人。

許平君不依了,嚷起來:“陛下,君子觀棋不語!”

劉奭著急,立即探頭大叫,“父皇是鋤強扶弱,俠客所為!”

雲歌想摁他的腦袋,已經晚了,一個雪團滴溜溜地砸到了他頭上。

劉詢大笑起來,“真是頭憨虎!中了你娘的聲東擊西、引蛇出洞。”

雖看不到許平君,可她歡快的笑聲飄蕩在林間。

劉奭見到父母的樣子,也高興地笑起來,雪仗打得越發賣力。

這場“雪中大戰”一直打到晚膳時分才散,劉詢龍心大悅、玩性盡起,索性吩咐禦廚準備晚宴,召隨行的大臣和他們的家眷賞雪品酒、對梅吟詩。

君臣歡鬧到深夜,才興盡而歸。

孟玨和雲歌一前一後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雲歌疲憊不堪,卻無絲毫睡意,在屋子裏來回走著,時不時地咳嗽一聲。

孟玨也未歇息,聽到隔壁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遙望著月色,任寒風撲麵。

一更時分,三月匆匆而來,湊到窗下,小聲說:“剛收到師弟的飛鴿傳書,大公子已出長安,公子吩咐送給大公子的禮物,師弟也已經送到。”

孟玨點了點頭,三月悄悄退下。

孟玨去敲雲歌的門。

“誰?”

“是我,有話和你說。”

雲歌拉開了門,不耐煩地問:“什麼?”

“劉賀已出長安。”

雲歌繃著的背脊突地軟了,扶著門框好似站都站不穩,“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難道你希望我坐看著她往死路上走?後麵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劉賀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劉詢差,他輸的是一股決絕和狠勁。”

雲歌神情黯然:“現在的劉賀不是當年的大公子了,他現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玨淡淡說:“我已命人把紅衣的棺柩帶給劉賀,他就是醉死在酒壇子裏了,也得再爬出來。”

雲歌隱約間明白了幾分劉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悲憫中也認同了孟玨的推斷,不錯!劉賀絕不會再允許任何人驚擾紅衣。雲歌冷冷地說:“你若不想毀了你的錦繡前程,最好回去蒙頭睡覺。”她“砰”地一聲,將門摔上,想著抓緊時間,還能睡一兩個時辰,立即向榻邊走去。至於明天怎麼辦,即使天要塌下來,也先養足精神。

孟玨靜靜地站了會兒,轉身回屋。

半夜,劉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裏慌張地爬進寢殿。

劉詢立醒,沉聲問:“什麼事?”

何小七一邊磕頭,一邊稟奏:“接到雋不疑大人傳書,說……說已經放劉賀出長安。”

“什麼?”

劉詢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扯開簾帳,怒盯著何小七。

何小七硬著頭皮,將雋不疑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劉詢赤著腳就跳下了榻,幾步走到牆壁前,打開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見。他臉色鐵青,眼中又是傷又是恨,聲音冰寒徹骨:“我要劉賀的人頭。”

“是。”何小七磕了個頭,趕忙起身,向外急掠去。

劉詢悲怒交加,連她都會最終辜負了他的信任!這件事情絕非她一人能做,還有……孟玨!肯定是孟玨指使的她,可是……孟玨如何知道兵符印鑒的收藏地方?還有開啟機關的方法?不可能是雲歌!登基後,他特意將未央宮、溫泉宮所有的機關暗格都重新設置過,即使雲歌以前見過也沒用。也不可能是身邊的宦官,他們沒有這個膽子!那麼是誰?能是誰?這個人一定是他親近信任的人。

劉詢回身看到榻旁的梅花,枝頭的俏麗全變成了無情的嘲諷。他突地舉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響中,立即香消玉殞。冷水蕩著碎花慢慢淌過他的腳麵,他卻隻一動不動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