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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2 / 3)

坐在窗旁發呆的雲歌聞到薰香,神情迷茫,好似一時間分不清楚置身何處,唇邊含著一絲笑意,模仿著他的語調說:“這香的味淡,該用鎏金銀熏球,籠在袖子下,不該用錯金博山熏爐。”

丫頭忙準備換,“這是宮裏賞的香,一直收著沒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魯莽糟蹋了。”

雲歌回過神來,神情黯然地說:“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丫頭趕忙退出屋子。

雲歌嗅著香氣,閉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總覺得屋子裏還有個人,靜靜地、微笑著凝視著她。

如果一個人住在了心裏,不管走到哪裏,他似乎都在身邊。

聞到曾經的香,會覺得鼻端聞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會想起他說過的話;晚上聽到風敲窗戶,會覺得是他議事晚歸;落花的聲音,會覺得聽到他歎息……

點點滴滴,總會時時刻刻讓人滋生錯覺,似乎他還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內,可驀然睜眼時,卻總是什麼都沒有。

所以,我不睜眼,你就會還在這裏,多陪我一會兒,對嗎?

香氣氤氳中,她倚著窗戶閉目而坐,一動不敢動。漸漸地,似真似假地睡了過去。

四周彌漫起白色的大霧,什麼都看不清楚,隻有她一人站在大霧裏,她想向前跑,可總覺得前麵是懸崖,一腳踏空,就會摔下去,想後退,可又隱隱地害怕,覺得濃重的白霧裏藏著什麼。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卻張著嘴,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隻覺得四周的白霧越來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縷簫音傳來,是無限熟悉的曲子,所有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順著簫音的方向跑去,大霧漸漸地淡了,一點、兩點、三點的螢光在霧氣中一明一滅,仿佛在為她照路。

終於,她看見了他。白霧繚繞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那裏吹簫,無數瑩瑩煢光,在他身周閃爍,映得他縹緲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際。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雲歌又是歡喜,又是悲傷,心裏是萬分的想靠近,卻再不敢移步,隻是貪戀地凝視著他。

一曲未終,他抬起了頭,沉默地看著她。

為什麼你的眼神這麼悲傷?為什麼?

她一遍遍地詢問,他卻隻是沉默、悲傷地凝視著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壞人了?可霍成君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我沒有做錯!我沒有做錯!

你為什麼還這樣看著我?為什麼?

……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雲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遠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喚都化作了虛無。

她沒有睜開眼睛,隻無限疲憊地問:“什麼事情。”

丫鬟的聲音帶著顫,好似被雲歌的悲叫給嚇著了,“老爺派人來接小姐回府探親,說是家宴,想小姐回去團圓。”

“知道了。”

丫鬟硬著頭皮問:“那奴婢幫小姐收拾包裹?”

雲歌仍呆呆地閉著眼睛坐著,一點動的意思都沒有,丫鬟小聲說:“小姐,姑爺已經同意了,您若想去,馬車隨時可以出發。”

雲歌突然問:“如果一個人,以前看著你的時候眼底都是溫暖,也很開心,可突然有一天,他看你的時候充滿了悲傷,你說這是為什麼?”

丫鬟凝神想了會兒,遲疑著說:“大概是我做錯了事情,讓他不開心了。”

雲歌喃喃說:“我沒有錯!他應該明白的。”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也許他不開心,隻是因為你心裏不開心,他難過,隻因為你心裏是難過的,他覺得你做錯了,隻是因為你心底深處早已認定自己錯了。”

雲歌猛地睜開了眼睛,孟玨正立在窗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想來他是因為霍光的事情,隨丫鬟同來的,隻是站在屋外沒有說話。

他的唇角緊抿,似乎很漠然,注視著她的墨黑雙眸中卻有無限悲傷,竟和陵哥哥剛才的眼神一模一樣,雲歌心中陡地一顫,跳了起來,隨手拿了件披風就向外走,丫鬟忙賠著小心服侍雲歌出門。

到了霍府,霍光居然親自在外麵迎接。

麵對霍光的厚待,雲歌淡淡地行禮問安,客氣下是疏遠冷漠。一旁的丫頭都覺得窘迫不安,霍光卻似笑得毫無隔閡。

因為雲歌的來臨,宴席的氣氛突地冷下來,霍光笑命霍禹給族中長輩敬酒,眾人忙識趣地笑起來,將尷尬掩飾在酒箸杯盤下。

霍光看雲歌沒帶行李,知道她肯定坐坐就走,尋了個借口,避席而出,帶著雲歌慢慢踱向書房。

他一麵走,一麵指點著四處景物,“看到左麵的那個屋子了嗎?以前是主人起居處,你爹和你娘就住在那裏。”

“那邊的草地以前是個蹴鞠場,你爹喜歡蹴鞠,常叫人到府裏來玩蹴鞠。可別小看這塊不起眼的場地,當年的風流人物都在這裏玩過,有藩王、有將軍、有侯爺,衛太子殿下也來過很多次,不過你爹可不管他們是王還是侯、幾隻鼻子幾隻眼,腳下從不留情,那幫人常被你爹踢得屁滾尿流。”

霍光眼前浮現過當年的一幕幕,語氣中慢慢帶出了少年時的粗俚爽快,眉宇間竟有了幾分飛揚。

雲歌身上的冷意不自覺中就淡了,順著霍光的指點,仔細地看著每一處地方,似乎想穿透時光,看到當年的倜儻風流。

“這個書房是你爹當年辦公議事的地方,格局大致沒變,隻擺放的東西變了。那邊以前放的是個巨大的沙盤,你爹常在上麵與你娘鬥兵,還賭錢了,究竟誰輸誰贏,我是一直沒搞明白,好像你爹把整個府邸都輸了。”

“鬥兵?和我娘?”

霍光笑,“是啊!你爹什麼事情都不避你娘,就是他和將軍們商議出兵大事時,你娘都可以隨意出入。這個書房還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給你娘用的,現在我用來存放書籍了。”

雲歌突然間覺得這個書房無限親切,伸手去摸屋宇中的柱子,好似還能感受到爹娘的笑聲。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翹,笑了起來,一直壓在身上的疲憊都淡了,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一個念頭,她是該離開長安了!陵哥哥肯定早就想離開了!這個念頭一旦浮現,就越來越清晰,在腦中盤旋不去,雲歌的手輕搭在牆壁上想,就明天吧!

霍光微笑地看著她,眼中有無限寂寥,“大哥的一生頂別人的好幾生,在廟堂之巔能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在江湖之遠能縱橫天地、笑看蒼生。有生死相隨的妻子,還有曜兒和你這般的兒女,我想大哥此生必定無憾!”

雲歌看到他斑白的兩鬢,蒼涼的微笑,第一次發覺他老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多歲,好像肩頭的疲倦隨時會讓他倒下,雖然心中有厭惡,嘴裏卻不受控製地說:“叔叔的一生也波瀾壯闊,輔佐了四代……三代帝王,幾次力挽狂瀾,將一個岌岌可危的漢朝變成了今天的太平安穩,叔叔也會青史留名。”

霍光讓雲歌坐,他親自給雲歌斟了杯茶,雲歌隻淡淡說了聲“謝謝”。

“我想大哥並不在乎是否青史留名,他隻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如何評價是別人的事。我和他不一樣,我很在乎世人如何評價我,我的確希望能留名青史,可這並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為霍光最在乎權勢,其實也不是我最在乎的。”

雲歌有些詫異,“那是什麼?”

“我想邊疆再無戰爭!我想四夷臣服!我想大漢的穩定太平不再用女子的血淚去換!這才是我最想要的!”霍光冷笑起來,朗聲說:“權勢算什麼玩意?隻不過是我實現這一切的必經之路!沒有權勢,我就不能為所欲為!隻有鼎盛的權勢才能讓我不拘一格、起用人才;才能輕徭役、薄稅賦,良田不荒蕪;才能讓國泰民安、積蓄財富;才能修兵戈、鑄利箭;才能有朝一日鐵騎萬匹,直踏匈奴、羌族!”

霍光雖然身著長袍,坐於案前,可他說話的氣勢卻像是身著鎧甲,坐於馬上,隻需利劍出鞘,指向天狼,激昂的馬蹄就可踏向胡虜。可在下一刻,他卻又立即意識到,他再權傾天下,再費心經營,仍隻是個臣子,能令劍尖殺敵、鐵蹄馳騁的人永遠不會是他!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他眼中的雄心壯誌漸漸地都化作了無奈悲傷,他笑嘲著說:“‘太平若為將軍定,紅顏何須苦邊疆?’大漢的男兒都該麵目無光才對!”

雲歌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在驚聞烏孫兵敗的時候,重病到臥榻數月,他並不是在裝病教訓劉詢,讓劉詢明白政令的執行還離不開他,而是真的被劉詢的剛愎自用氣倒了。他謹慎一生,步步為營,卻被劉詢的人毀於一夕,其間傷痛絕非外人所能想象,也在這一刻,她開始覺得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叔叔,他身上和父親流著相似的血脈。

霍光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眼中的情緒立收了起來,又變成了那個鎮定從容、胸有成竹的權臣,“這些話已將近三十年未和人說過,不知怎麼的就突然間……讓你見笑了!”

雲歌將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熱茶,雙手奉給他,“叔叔身體康健,手中大權在握,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完成心願。陛下雖然剛愎了一些,但並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對武帝劉徹既恨又敬,隻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實現武帝劉徹未完成的心願——安定邊疆、臣服四夷,一方麵是自己的雄心壯誌,另一方麵卻也是為了氣氣九泉下的劉徹。我想隻要君臣協心,叔叔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霍光接過熱茶,顧不上喝,趕著問:“你說的可是真的?陛下一直表現出來的樣子和你說的可不符,他總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樣子,似乎隻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雖然年年給匈奴稱臣進貢、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其實比在武帝手裏要好,我一直以為陛下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雲歌說道:“叔叔聰明一世,卻因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塗了。陛下定是看破了叔叔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越表現得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讓。”

霍光呆呆發怔,一一回想著自劉弗陵駕崩後的所有事情,半晌後,痛心疾首地歎道,“沒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驅策他人,最後卻被一個小兒玩弄於股掌間。”

雲歌正想說話,聽到外麵仆人的叫聲:“娘娘,娘娘,您不能……”

門“砰”地被推開,霍成君麵色森寒,指著雲歌說:“滾出去!霍家沒你坐的地方,你爹當年走時,可有考慮過我爹爹?他倒是逍遙,一走了之,我爹呢?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長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長安樹了多少敵人……”

霍光斷然喝道:“閉嘴!”冷鶩的視線掃向書房外麵立著的仆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煙地全退下,有多遠走多遠。

“雲歌,你先去前麵坐會兒,等叔叔處理完事情,再給你賠罪。”

雲歌無所謂地笑笑,告辭離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叔,您多保重!”

出書房後,走了會兒,忽覺得身上冷,才發現匆忙間忘拿披風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風上的花樣是劉弗陵親手繪製,命人依樣所繡,自然要拿回來。

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我是寧要雲歌這個侄女,不要你這個女兒……”

“……你說是我的親生女兒?”霍光的笑聲聽來分外悲涼,“……親生女兒會幫著劉詢刺探老父的一舉一動,通知劉詢如何應對老父?親生女兒會用利益說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