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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20)明州方斫(1 / 2)

方斫是個謹慎人,驟然間從一介布衣登上殿堂,換做他人或許會欣喜若狂,即便不邀朋喚友地大會賓客,至少也要在人前人後炫耀幾分。但他並沒有這樣做。拿到委任文書的當天,他隻和幾個平素往來比較多的熟人打了聲招呼,說自己有點事要忙段時間,就從住了將近三個月的大客棧結帳走人。他在外城的僻靜地方租賃了一處小院,當作臨時的落腳地方,第二天一早就學著別人到皇城去簽押上衙。說起來也有些好笑,他雖然是禮部的官員,但每天從早到晚卻都是呆在兵部衙門裏,一麵隨時準備著給人解答疑問,一麵按照真薌和賀歲的吩咐,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與有關東倭和高麗的東西,通通用紙筆記錄下來。這些文字很快就又被人一字不改地分別眷抄,一式三份,其中的兩份由兵部和禮部分別留檔,第三份則隨同他的原稿一起被送到了宰相公廨。現在,已經根本不需要真薌再去為他請功了。隨著他的那幾篇雖然毫無文采但內容翔實的文章,他的大名早就被天子和宰相們記下了……

他的仕途生涯從一開始就是忙碌的。他的忙碌不在給人答疑上,而是在記錄的文字上。自打十多年前秀才的功名被取締之後,他就絕了進學的心思,這些年以來,除了翻著蒙書教訓子侄之外,他就沒寫過什麼文章,眼下突然又要動筆,頓時就有一種才思幹涸心緒凝結的感覺。他可以坐在那裏和人說話滔滔不絕地講上一二時辰,可要把話都記錄到紙上,就總覺得這個辭用在這裏不合適,那句話又沒說盡自己想說的意思。有時候洋洋灑灑寫了好幾百字,返回頭一看,又覺得實在是太過直白了一一這哪裏是禮部承務郎的文章,完全就是街頭巷尾的閑漢在閑篇!這不行;他做了承務郎,就得拿出承務郎的本事,至少要拿出承務郎的文章!所以,他每天一有空閑,就在挖空心思地雕琢辭句。他還花了大價錢,從幾家書肆裏買來一套《史記》,每天下了衙哪裏都不去,就在家中反複地誦讀琢磨。他的這番動靜驚動了同一條街上賃屋苦讀的一位落第舉子。更教他哭笑不得的是,這個姓關名憲別字子端的燕山舉子還特地登門拜訪了他,並向他打聽,朝廷是不是要在今年再開一場恩科。

他暫時沒有親自去向應伯致謝,隻是寫了封書信教人送去商家莊,向商成表示感謝。在信裏,他對自己沒有親自走一趟的原因作了解釋:一來是他每天的事情確實忙不過來,二來是商家莊子離城太遠,來回八十多裏地,通宵都趕回不來,隻怕要耽擱第二天的上衙。商成也給他回了封信。商成在信上對他說,字條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他能揀回秀才的功名,又能受人舉薦到禮部做事,這全是憑著他自己的本事和積累。商成還在信裏開玩笑說,他如今剛剛履任,官袍都還沒有洗過一水,可不敢在這個時候因私而廢公。在信裏,商成也勉勵了他,讓他在禮部好好幹,爭取做點實在的事情出來光耀門楣!

他覺得,商伯說得都在道理上。他們明州方家從中唐時就在海道上行走,十幾代人下來,積累的錢財再有幾輩人都花用不完。他們方家究竟有多富,家裏到底窖著多少銀錢,這一點,就連他這個家長一時半會地都說不清楚。他們方家究竟有多少土地就不用說了一一其實是不敢說一一隻說土地之外的事項。他們家僅是在舟船上雇著的人工水手,就有兩千多人;船場裏還有近千人;綢場裏四百;瓷器窯近兩百;另外還有兩座茶山、兩處木匠作坊、一間玉器作坊……雜七雜八地算下來,止是靠著他們方家的各種買賣營生的,就有五六千人之多,要是再算上這些人的家中老小父母兒女,差不多能有兩三萬人了。隻是這些依憑方家過日子的口丁,就可以證明方家有多少錢財。可是光有錢財又能如何?修橋,鋪路,舍藥,這些事情方家都在做,開設的幾個粥場長年累月都沒停頓,因此他們家在明州當地倒是頗有幾分薄名。但是,一旦出了明州呢?近些的揚州等地,或許還有人知道方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戶族,可再遠的地方就沒人知曉了。至於在中原和上京,這裏的人一提到明州方家,立刻能想起的就隻有“大海商”,再不就是“大豪商”。因此,他必須做點什麼,做點什麼實實在在的事情,做點讓人一提起來就交口稱道的事情,好使人們知道,明州方家並不僅僅是有錢而已!

正是因為心頭存著這樣的念頭,於是他更加努力地琢磨文字,更加精心地書寫記錄,同時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為別人解答疑問。哪怕那些事情他已經反複說過很多回了,或者提出來的新問題讓他覺得很可笑,他依舊是一絲不苟地認真作答。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再逢到休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城外的商家莊子走一趟了。他是去向應縣伯致謝的。

這一回,他沒有再帶珍珠瑪瑙之類的貴重禮物,隻在城裏買了幾色上好的點心。另外還帶去一樣特別的禮物一一他自己工工整整眷抄的《東倭高麗記》。

這份費了他不少心思的新奇禮物,立刻就博得了商成的好感。但商成同時也覺得有點遺憾。為什麼方斫不把別的地方也寫進去呢?比如大越和真臘,這兩個小國如今是怎樣的情形?還有大趙的商賈在真臘的情況,以及那些出現在真臘國的大食人與波斯人,他們是如何阻遏大趙商賈進入印度洋,又是如何地把持著印度洋上的航線,這些情形都應該記錄下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商成還讓他回去之後就向禮部提個建議,設立個專門的下屬部門,以後再有大趙商民去海外,回來的時候都應該主動地向這個衙門口報告沿途遭遇的各種情況,或者幹脆就由朝廷訂立一種製度一一航海日誌製度。海船上必須專門記錄舟船在航行和停泊中發生的各種情況,什麼天晴天陰南風北風載貨多少客商上下離港日期航行時間等等諸如此類的情況,都要如實記錄,回來之後交給各地的市舶司驗查。假如這項製度能得到認真執行的話,那麼從大趙的各個港口到真臘、東倭或者高麗的各條航線上具體情況,很快就能被朝廷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