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返回沈家村,當夜無話。第二日天一亮,吳紫仙動身去了縣城。
話說沈沛薇前幾日當著裴知縣父女的麵前,說了一番決絕之言,看似義正詞嚴、一往無前,實際上等回去後,心中又不免懊悔起來。
“他得了我的死信,遂導致一病不起,如此情深義重之人,我豈能不感念?”
“我的命是義父他老人家救的,此乃再生之恩,真真無以為報。唉!所以我的那番話說的太愚蠢了,若是被外人知道,豈不說我寡情至此?”
如此心情又是後悔又是急躁,又是憂愁又是鬱悶,一連幾日都睡不好覺,昨晚又是一夜無眠,早上看了會兒書,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
裴淩煙和吳紫仙來到她房中,見她在那裏打盹,如兒和鉤兒小聲說道:“姑娘們請坐。”
裴淩煙搖著手,示意叫她二人不要驚動了沈沛薇,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張白紙,搓了個紙條。
沈沛薇是歪著頭枕在手臂上,鼻子朝外,裴淩煙上前輕輕將紙條送進她的鼻孔,一陣亂撓,鬧得沈沛薇鼻子裏一陣癢癢,從夢中驚醒。
睜眼一看是她姐妹倆,沈沛薇好氣又好笑的起身相迎,彼此俱都笑個不停。
大家坐下後,兩個丫鬟送上茶水點心。
裴淩煙喝了口,說道:“你還沒去過後頭的賞月閣玩玩,此閣可是唐寅先生的仙筆所題,三樓雪窗可以眺望半個縣城,今日閑來無事,我們何不去樓上玩一回,省得在此貪睡。”
“也好!”沈沛薇笑道,“沒想到這裏竟有六如居士的親筆,自然要去瞻仰一番,以開懷抱。”
於是姐妹三人各自帶著丫鬟跟隨,一路往後花園而來。
進了花園,雖是尋常縣城的尋常知縣官邸,然地處人文薈萃的繁華江南,曆任知縣皆喜好風雅,請來眾多騷人墨客,因此整座園子修的非常講究。
此時又是綠意盎然的盛夏,園中蒼鬆翠柏,魚鳥眾多,涼亭碑文處處可見,隨便一個地方也足以供人賞玩半天。
不過裴淩煙沒有停留,領著二人直奔賞月閣。到了樓下,一行人順著彎曲的樓梯魚貫而上。
賞月閣相當於家裏的藏書樓,樓上每日都會收拾的一塵不染,有專人負責早晚打掃。
因珍藏著許多名人的詩畫,裴知縣最重視此處,一有空便會過來,上一炷香。
早有管理此處的仆婦跑上樓推開四麵的窗扇,又忙著燒火烹茶。三女上了樓,見到了掛在這裏的唐伯虎親筆匾額,看著他晚年因進一步看透世事,書法變得更加率意,同時又融合諸家的筆法於一體,達到揮灑自如,神機流走的“賞月閣”三字,三人為之目眩神馳,情不自禁的倒身下拜。
風流才子的詩作書畫漸漸在閨閣中名氣極大,幾不亞於曆代詩仙,仙逝不過二十餘年。
匾額下有一首詩,沈沛薇急忙湊過去細看。
李白前時原有月,惟有李白詩能說。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幾圓缺?
今人猶歌李白詩,明月還如李白時。我學李白對明月,白與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詩複能酒,我今百杯複千首。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醜。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
沈沛薇看完,連連稱讚道:“果然是唐先生的詩作,狂放不羈,不枉是仙人之筆。”
回來坐下,她不禁動了詩興,對裴淩煙說道:“此樓得仙人賜名,今你家居住於此,想將來也必有瑞兆。能有此墨寶,亦大增義父他老人家的翰墨之光,想你我姐妹平日詩詞唱和,不過是些詠物感懷的腐題,今日咱們不妨也學學仙人的清奇,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裴淩煙聽了暗暗歡喜,扭頭與吳紫仙相視一笑,她二人正是奉了裴知縣的計策,要將沛薇留在樓上,好依計行事。
沒等想方設法的留她,她反而興致勃勃的提出要作詩了。裴淩煙遂欣然笑道:“你有此雅興,我們自當奉陪,隻是才疏學淺要獻醜了。”
“你又來了。”沈沛薇盈盈站起。
當下丫鬟們忙碌起來,端水研磨鋪紙,三女各自選了一幅錦箋,構思片刻,見墨汁已濃,便提筆濡動羊毫,幾乎都不假思索,便下筆一揮而就。
這受到了伯虎先生的感染,三女的詩皆顯得比平日矯矯不群,彼此稱讚謙遜了下,裴淩煙提議在詩的後麵留下自己的名諱,又叫丫鬟將三首詩貼在空白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