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京安呆住了。
折子留下的紅痕在他赭色的臉龐上並不明顯，但仿佛一道飛火，燙的人一跳。
皇上，竟是直接將他寫的折子扔在了他的臉上。
趙京安做得京兆尹這般大員，自是文武雙全。他雖然年逾天命，但依舊每日習武。以他的身手，並非躲不開這一記奏折。
隻是剛才那刻，他怎麼也沒想到皇上真的敢這樣做。
在趙京安心中，皇上盡管是天子，但也不過是個黃口小兒。
皇上的一舉一動，都在太師梁爾誠的製約之下。即便他空有大誌，也無力回天，隻能在太師默許的範圍之內小小施展，對太師一派也需客氣相迎。
雖說皇上早年禦駕親征，身負軍功，但跟太師的經世之才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別說太師不把皇上放在眼裏，他趙京安也不把皇上放在眼裏。
而這個不被他放在眼裏的皇上，什麼時候有了這般底氣？
趙京安驚愕地抬起頭來：“皇上！”
陸修羽靜氣：“朕再問一遍。這就是你寫的奏折？”
趙京安略顯慌亂，但依舊穩住身形道：“回皇上，正是。”
陸修羽輕聲冷笑：“朕還未點你的名，你倒主動撞上來。”
趙京安的耳中忽然響起一聲高頻的嘶鳴，仿佛是拉高了調子的蟬鳴聲，又仿佛是雷電轟擊留下的餘威，讓人一時間頭昏腦漲。
主動撞上來？
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京安額前沁出汗粒，一顆一顆，如同冰珠子一般。
“世間之物，不平則鳴。”陸修羽臉色淡然，而聲線中的威壓卻越發強悍起來。“大批士子聚集京中遊行一事，朕早已知曉。而你調查了些什麼東西？又抓了什麼人？賊喊捉賊，究竟誰才是賊？！”
無聲的震驚在太玄殿上空彌漫開來。
皇上為何有此問？賊喊捉賊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那些士子不是為了促使皇上立後才聚集一道的嗎？
趙京安也明顯驚住了。
“皇上，臣不解！”他大聲喊道。“皇上所言，臣一字都不解！”
陸修羽撫掌：“趙京安，你膽子不小啊。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是不肯主動認罪？”
趙京安臉色都變了：“皇上，臣何罪之有？”
陸修羽微微頷首：“劉淳，宣宛陵郡王進殿。”
不多時，宛陵郡王陸修林便大踏步走了上來。在他身後，依舊寸步不離，跟著玄武伯何馳。
“不必拘禮，將東西直接呈上來。”陸修羽高居龍椅，對兩人道。
陸修林從袖中取出一樣事物，交給老劉。
老劉捧著那東西回到陸修羽身邊，將其呈上。
那是一卷雪白的絹絲布料，其中透出些許紅色來。
陸修羽不多言，直接抖開這絹絲布料。頓時，一條長達三尺的白綾布便展了開來。而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這白綾上以鮮紅的顏色，寫滿了文字。
看起來就像雪地之中的鮮血一般刺目。
有幾個文官頓時打了寒噤。
“宛陵郡王，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你且說說這事物的由來。”陸修羽吩咐道。
陸修林拱手：“遵旨。列位，正如大家所見，這是一份書信。更確切地說，這是一份陳冤萬言書。”
朝堂之上湧起了一陣吸氣聲。
萬言書？
這是什麼展開！告禦狀嗎！
陸修林道：“這是京城南郊一位士子所寫。此人出身貧寒，其父是鐵礦工，其母早逝。其父每日冒著生命危險下礦做工，勉強負擔他讀書習字的費用。這位士子倒也十分爭氣，考入了至本書院，有望在幾年之內取得功名。”
“然而，不幸之事發生了。兩年前，這位士子的父親在一次礦難中不幸逝世了。然而其父隸屬的鐵礦並非官礦，而是私人開設。礦主不僅不肯賠償，還掩蓋傷亡，更是把上門討要說法的士子打成了跛腳。這位士子從此之後也無法繼續留在書院，學業功名更是毀於一旦。他退學之後全心全意為父親之死奔走，甚至數次告到京兆衙門。然而無濟於事。”
說到這裏，陸修林停頓了一下，掃視全場。
“因為，這座私鐵礦的礦主，正是京兆尹趙京安大人的愛子，趙傳宗趙衙內。”
鴉雀無聲。
陸修羽抬起眸子：“說說此事的結局吧。”
陸修林道：“這位士子幾月前死在了趙衙內侍從的亂棍之下。而這份陳冤萬言書，正是他最後一次去討說法之前寫下的。他的慘死，引起了至本書院學子的憤怒。因此他們自發聚集起來，為慘死的同窗伸冤。而他們所說的正本清源，就是指這位趙京安趙大人。”